文字_MerrySix   插图_网络

ONE

青瓦白墙，飞檐勾串，清幽古巷，由西至东纵横交错。鳞次栉比的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架，卖着各式各样的民族工艺品，旅游纪念品。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顾芷说不上心头涌现的是什么滋味，回荡在街头的还是那首熟悉的《一瞬间》，但这个地方对于她，早已陌生了。古城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好，天空失去往日的透彻，取而代之的是烟雨朦胧。顾芷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古城的大街小巷。天又飘起了雨，没带伞，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打湿，让她感到一丝丝沁寒。她只往人潮堆里钻，希望人的体温能驱散寒冷。

顾芷一开始对身后的湿冷没有多在意，只觉是身后人伞上雨水滴露不小心蹭到她身上罢了。当这种湿冷感越发蔓延，还带着点热度，她才把涣散的思绪抽回，意识到她被非礼了。当那只手再次覆上她屁股时，她快速转身，右手准确地抓住了它。顾芷情绪本就不佳，这次算是真的找到一个宣泄口了。她睁大眼睛，嘴唇紧抿，死死地怒视着对方，

“你再敢动手动脚试试，我马上报警送你几顿牢饭！”

顾芷的警告引来周围群众的围观，被她抓住手的男人觉得面子挂不住了，极力挣扎。顾芷死死地拉住他没一会，一位粗壮的中年妇女拨开人潮，快步迈向她并一把推开顾芷。顾芷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中年妇女像护崽子一样把男人护在身后，双脚迈开，叉腰指着顾芷大骂，

“你这臭婆娘，少在这血口喷人，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大冷天的还穿得这么露，勾引我老公不成就污蔑他，你这XXX..........”

顾芷保持着摔倒的姿势，看着那女人一张一合的嘴巴，嘴里蹦出连串不堪入耳的语句。顾芷并不软弱，甚至可以说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此刻她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想说了。雨水浸湿后的青砖石板寒气十足，窜入舒张的毛孔，顾芷不禁打了个冷战。情绪多日的克制，已让她力不从心了。抬头望天，吸了下鼻子，酸酸的，顾芷觉得自己可能要感冒了。

TWO

安静把浑浑噩噩的顾芷搀扶回客栈，左脚刚踏进门槛，一道小小的身影就飞扑过来，抱住安静的脚，童声童气地问，

“安安，你跑哪里去玩了？小太阳快饿晕了，没能量就要下山了......”

安静被突如其来的碰撞晃了身，顾芷差点摔倒。安静紧扶住顾芷，并用眼神示意小屁孩乖点。小太阳这才发现妈妈身边多了一个人，缩了缩脖子，嘟囔着，

“漂亮姐姐。”

顾芷顿时想笑。漂亮？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长发顺着雨水贴着脸庞，衣服湿透了，妆容也花了。如果当时不是眼前这位叫安静的客栈老板刚好路过，斥责了那两人，扬言报警查监控吓跑了他们，估计她现在还是一副可怜样任由过往的行人评头论足。

安静把顾芷送回房间，叮嘱她洗个热水澡驱走风寒，就把门带上出去了。就在顾芷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她把被子盖过脑袋，任由房门被一遍遍敲着。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我是小太阳啊。”

“你睡觉觉了吗，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不应我就进来噢。”

“一、二......二......二......三......三咯......是三噢......那我进来啦。”

小太阳两条小短腿屁颠颠地跑到床沿，把手上的保温瓶放到软被上。顾芷感觉到被子的一角下沉伸出脑袋看的时候，小屁孩已经两手撑着床沿，费力地爬上床坐在她身旁，用细嫩的小手故作高深地摸了摸她的脑门，

“安安说，感冒了不想打屁屁针就要乖乖吃药噢。”

顾芷不理他，把脸转向另一边，他也就爬到另一边。顾芷心里烦躁，一来二去就想吼他，但看到小屁孩脸上的担忧，也就生生忍住。她坐起身来，看了眼那保温瓶，伸出手接过它，咕噜噜地喝了，也不管它是苦的还是烫的，只希望早点喝完，小萝卜头早点出去。

顾芷把药喝完，等了好一会。他还是赖在床上，在床上滚来滚去自顾自地唱起了儿歌，玩得不亦乐乎。顾芷用脚触了触他，“哎”了一声。小屁孩盘腿坐直身体，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动。顾芷最后是被他那挤眉弄眼，想动也不敢动的表情逗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耶耶耶耶，我赢了。”小屁孩高兴地欢呼，又不着调地问了句，

“漂亮姐姐你热吗？出汗汗了吗？”

顾芷被问的雨里雾里，不明所以想说问清楚的时候，小屁孩已经窜到她面前，站直身板，穿过衣服把手伸进了她的后背，吓得她推了他一把，惊呼道，

“小色狼，你干嘛！”

顾芷觉得自己今晚真的太背了，前不久遇到大色狼，现在又遇到一个小色狼。

“安安说，喝了苦茶要出了汗才能好。”

“我要把姐姐照顾好才能回去。”

顾芷知道误会他了，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你也不能随便摸女生，这是不礼貌的，知道吗，小屁孩！”

小太阳撇嘴，一脸不高兴。

“我不叫小屁孩，我叫小太阳。”

THREE

客栈有一个微微带伤店名——旧逝。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小孩，为客栈起一个忧伤的名字，顾芷知道，这应该是一个和她一样有着故事的女人。

在旧逝住下的这段时间，顾芷会在晨光穿透绿叶落下斑驳光影时打扫院落，修整花草投喂池鱼。午后清风拂面之际，懒躺在天台的沙滩椅上手捧一本书静静地阅读。又或者在夕阳漫过海平面缓缓下落时牵着小太阳在古城溜达。晚餐时分，桌上一定会有几道她随口提及，安静用心烹调的顾芷最爱的菜肴。口足饭饱，三人一同坐在屋顶，乘着微风，看着远处耀眼的繁星。安静细细聊着今天城中发生的趣闻，小太阳叽叽咋咋歪倒在顾芷身上，顾芷静静地聆听着......

这段普通而又精致的岁月，并没有被蹉跎，将来一定会成为彼此最怀念的韶关。

顾芷像往常一样大手牵着小太阳的小手有规律地晃荡着，

“小太阳，安安为什么叫你小太阳啊？”

顾芷闲来无事一问，

“因为太阳是最光最亮的。安安说，有太阳的地方就不会黑乎乎的。”

“安安说，大家都像安安一样怕黑，但是大家都不好意思说。所以小太阳的任务，就是给大家带来光和亮，把黑黑全部都打跑，就像我把漂亮姐姐的黑黑都打跑了，漂亮姐姐也就会笑了，会和我玩了。”

顾芷被逗乐了，捏捏他手心的肉，

“姐姐以前的黑黑很多吗？”

小太阳如捣蒜般点头，

“是啊！是啊！漂亮姐姐刚来我家，脸都黒黒的不笑，我都不敢和你玩了。后来你生病了，好可怜的样子，所以小太阳就不怕你了。”

“安安说，会伤心的人都是好人，只要小太阳给他们很多很多的光和亮，他们就会好的。”

顾芷陷入了沉思。刚回到这里的那段时间，她的状态确实很糟糕，没有愤怒，没有伤心，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洞的躯体。她低头望了眼小太阳，笑了，单膝跪地，把他纳入怀中，

“谢谢你，小太阳，你真棒，姐姐不会再黑了，你的光和亮，我都接收到了。”

或许是被夸了，小太阳一路上都呈亢奋状态。小太阳兴奋地拉着顾芷往不远处的一小朋友家跑。他的小心思顾芷当然知道。那小家伙也很爱黏着她，经常在小太阳面前夸自己讨人喜，硬是拉着顾芷去他家玩。小太阳知道顾芷第一个夸的小朋友是自己，当然要趁这个机会让对方知道。

“小勇，姐姐夸我了咯，她说我很棒，很棒哦......”

小太阳把尾音拉的老长。

小勇这小孩刚被他老妈训斥完，情绪明显不善，听到小太阳这番炫耀的话后，怒了，

“哼，我爸爸昨天也夸我了！是爸爸哦，你没有爸爸，因为你爸爸不喜欢你，所以跑了。”

FOUR

小太阳打从那天后，还是依旧对谁都彬彬有礼，有说有笑的模样，但却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外出也不让顾芷作伴。安静和顾芷起初不放心，但看他每次出去后能按时回家，也就慢慢放下心来。这次小太阳的晚归，可把大家都急坏了。

顾芷最终是在古城外一灌木横生的小山坡上找到他的。灌木丛很高，遮挡住了成人大部分视线，四周昏暗，只有天空的点点明星照亮四周。如果不是有石块掷入湖中的响动声，她应该也发现不了他。顾芷拨开层层灌木小心地靠近小太阳，难免感叹，现在的小孩藏身闹别扭的地方真是有意思啊，这种地方黑漆瞎火的，成年人估计是没几个敢来的了。

顾芷紧挨着小太阳坐下，仔细打量一番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掏出手机准备联系安静时候，一双小手探出，把手机夺走了。

“不要打电话给妈妈，我还不想回家。小太阳现在做不了小太阳了，小太阳很伤心。”

顾芷哭笑不得，抱起小太阳放在自己膝盖上揽着，调侃他，

“小太阳也会心情不好啊，难得啊。是关于上次小勇说爸爸的事？”

小屁孩沉默不语，顾芷了然。

“小太阳，你问过安安你爸爸的事情吗？”

“问过，但安安很伤心。她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她会告诉我爸爸在哪。”

“那你喜欢安安吗？”

“肯定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既然你非常非常喜欢安安，就不能让她难过，因为安安比你喜欢她还要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安安说等你长大了会告诉你，就一定会告诉你。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做小太阳，等你变成大太阳，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姐姐，你有爸爸吗？”

顾芷诧异，吸了口气，搂紧了些小太阳，苦涩地笑了笑却并未回答他，

小太阳似乎读懂了她眼底的悲伤，两只白胖胖的小手回抱着顾芷，头埋得深深的，似要安慰她。

“小太阳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不止安安，我和大家也一样很喜欢你。就算你爸爸不在身边，但一直都有你在替你爸爸来爱你。”

这些爱，是那些即便父母双全、足够聪慧美丽、事业有成的人所并不一定能拥有的。爱也需要缘分，就像我现在变得一无所有，你和安安还能爱我，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必要。

FIVE

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顾芷双手紧抱小太阳，警惕地环顾四周并分辨声音的来向。当看到安静出现在眼前，她提在嗓子眼上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顾芷连忙转头抹干眼泪，清了清嗓音，

“你怎么也找到这了？”

“我估计这孩子又是到这里了。他第一次被提及到爸爸这话题的时候也曾不声不响地一个人跑来这。”

安静温声细语地讲述着，却掩饰不了话语中的无奈和伤感。

顾芷想坐近她给她一丝安慰。安静摇摇头露出一抹释怀的笑，用眼神示意顾芷。

小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安静闲适地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望向黑夜的星空，夜风吹乱她耳边的碎发，传来她温润的嗓音，

“小太阳真的很乖很懂事，他从不跟我闹着要爸爸。我知道他一直都想知道他爸爸在哪里，长什么样的，为什么不来找他。他每次想问又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我会难过......真是个好孩子。他爸爸......那个比小太阳还要年长一些的孩子应该上学了吧。”

“离婚后我就一人来到这，几件衣服，一些散钱就是我全部家当了。那时候......小太阳还是我肚子里的一条小蝌蚪呢。白天要帮店主看店，晚上还要去酒吧打工，也顾不上他了。当时想，如果流了那就更好，跟着我也只会受苦。”

“刚开始见不着肚子，还能勉强维持一日三餐。后来肚子明显了，老板也就不愿意了。收入断了，吃住都成问题，一旦看到隆起的肚子，就会想起小太阳他父亲，想起那段不堪的时光。心里有怨，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白天像幽魂游荡在街头巷角，天黑了就去酒吧买醉，喝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顾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怀里的小太阳不悦地皱着眉翻了下身，喃喃呓语：“妈妈”。

安静欣慰地笑了，用指肚宠溺地摸着小太阳清秀的脸庞，继而又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上扬一脸恬静，宛若空气中飘着一股幽香。

“那一晚的酒吧，异常火爆，位置都坐满了，只有角落的一桌还有空位。位置上坐着一个女孩，浓妆艳抹的妆容也遮挡不住她稚嫩的脸庞。我来到的时候，她已经喝得有些高了。我不知道她为何事愁，但看得出她和我一样也是被生活抛弃的可怜人。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一瓶接着一瓶的喝。凌晨时分，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是闹林。她瞬间酒醒了些。她和我说了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她说，

“上班去了，不喝了。”

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副大墨镜，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顾芷，你知道吗？在酒桌上，大家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揭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但一旦走出了酒吧大门，懦弱给谁看？没有人会为你雪中送炭，只会更加落井下石。那个小女孩，她太清楚现实的无情与残酷了，墨镜下即便双眼通红，嘴角也要上扬。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一定可以获得新生的。”

“顾芷，你能明白“旧逝”的意思？大家都理解为那些曾经过往消逝殆尽，旧人旧事难以存留的伤感。恰恰相反，正因为不合适所以才会旧，旧人旧事只有都消逝掉，新人新事才能替补，带来新的希望和可能。”

安静轻柔地唤了顾芷一声，深深地凝视着她乌黑的双眸，笑意满满地说，

“那个女孩，相信她会比我更早明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SIX

顾芷想起了一则广告：

生活就是寻找自己的过程。在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还有多远时，只管跑就是了。未来是什么样，交给未来自己回答。我们都不用为了天亮去跑，跑下去，天自己会亮。

顾芷和他们道别的时候，安静并没有挽留，小太阳则哭成了泪人，抱着顾芷的裤脚死活不肯放手。顾芷花费了好些时间再三保证一定会回来探望他，小太阳才肯不情愿地松开手，扑倒在安静怀里闷声不说话。

离开的时候，安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顾芷，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的那个女孩吗？信封里装着的是我当时偷拍她的相片，她现在一定也在一个很繁华的都市努力生活着，如果你见到她，麻烦帮我把这交到她手中，可以吗？”

顾芷坐在开出古城的火车上，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熟悉风景，一股难以言表的伤感溢满心田。她困惑地打开安静交给她的信封，不明白为什么安静如此肯定她一定会遇到那个女孩。

这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相片。照片中一个带着墨镜身材瘦削高挑的女子侧身回眸，笔直地站在酒吧门口，一脸倔强不甘地如王者般注视着场内的一切。其实早已难以分辨她的容貌，但她嘴角下那颗痣，却未如相纸一样被时间磨蚀，还是那么的生动。

顾芷眼眶止不住红了，她把相片重新装进信封，一行清水悄然滑落，滑过嘴边的痣，然后掉落不见了。顾芷由衷地笑了，

“那个女孩一定会比从前更加坚强的，你们也一定要幸福......”

雨过，终会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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