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大的书房里,时间仿佛停滞了,只剩下了刘亚仁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皱皱巴巴的高二文理分科家长意见书。
刚刚那个小跑着出去的中年妇女是刘亚仁的妈妈,她永远都是风尘仆仆的,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赶着去工作的路上。
那一年刘亚仁16岁,他很苦恼也很不解,为什么妈妈总是那般蛮不讲理?总是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为什么她总是以为他好而自作主张啊?
窗外,热烈的阳光把整个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给万物一丝丝喘息的间隙,刘亚仁感觉快要窒息过去了。
刘亚仁心有埋怨的吞咽下了昨夜的剩饭剩菜,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整个夏天就在那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里浮现了。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整个教室都填满了聒噪。
物理老师晃晃悠悠的走进教室,标志性的拿出全校只有他才会用的粉笔套,很自然的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刷刷的写下六月份月考几个大字,然后说有问题就上来问我,没问题的就看书。
物理老师姓邓,祁阳人,他穿着一套本地某个运动品牌店赞助的球服,脚上拖着一双标准式中年男子凉鞋,他185的个子,在南方算是比较高的,他留着可以看见青色头皮的寸头和永远也刮不干净的胡子,他是学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无论是从技术还是颜值来说,因此在学校收获了一大批粉丝。
邓老师一只手在不断的划着手机屏幕,另一只手时不时的摸摸鼻子,偶尔停下来环视学生们是不是都在安静的看书或者写题,然后拧开保温杯喝上一口加了枸杞的温水。
刘亚仁还是很喜欢他的物理老师,如果不涉及物理的话。
邓老师总喜欢说: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啊,一看到计算题眼睛就会发光,因为这是必得分的题啊。他总是说得那么轻松,那么趾高气扬。他的笑里总是总是透出一股自信和戏虐,刘亚仁心里想他可能无法喜欢上他和他的物理课了。
刘亚仁低着头把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塞在了书包里,24分,当时的刘亚仁认为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差的成绩了,认为这是耻辱,他只是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地狱。
刘亚仁已经不记得当时心里真实的想法,是难过还是放松,是自责还是后悔啊。
唐衲敏,你多少分啊?
她留着短短的很标准的学生头,据说是她妈妈让她剪的,在初三的那年暑假吧。
她穿着一套连衣裙,上面有很多的不知名的小花点缀着,一双米白色的帆布鞋。她的脸总是让人想到阳春三月的桃花,白里透出一点点粉红,很是好看。
12分,你呢?她用手轻轻的撩起快到嘴边的头发,然后把脸转过来,此时窗外的阳光无趣的全进入了刘亚仁的视线,瞬间眼瞳放大好几倍,他只好把一只手挡着眼睛,无意之间透过指缝间看到了她浅浅的一笑。
24分,我突然觉得你挺好看的啊。刘亚仁说完还露出一股贱贱的笑容。
她腼腆的笑着说:别开我玩笑好吗?一点也不好笑。
我说真的,骗你干嘛?他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急着回道。
她抿抿嘴,嗯,那一个嗯似乎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一样,轻到完全听不见。
过了一会,刘亚仁偷偷瞟了一眼邓老师,然后放心的说:你以后应该去学文科吧,你文章写得那么好,还那么喜欢看书。
嗯,你呢?她总是冷冷的只言片语。
刘亚仁把手挪开给她看他的桌面,此时一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很安静的躺在上面,然后有小声的说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对老师站起来,拍拍屁股,然后在教室里开始巡视。
走到刘亚仁身边时,他看他正在写数学题目,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邓老师走到讲台上时,忽然开口打破了教室的宁静说:我知道有些人肯定是不会学理科的,据我的观察一班可能学理科的人会比较多,你们二班学文科的人会比较多,像你们班的胡枭啊,唐衲敏啊,还有刘亚仁,肯定是学文科的。
刘亚仁刚好抬头看黑板,与邓老师四目相对,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邓老师喝口水边拧紧瓶盖边接着说:可能你们认为学理科的男孩子偏多,学文科的女孩子偏多,学理科的人逻辑思维能力较好,学文科的人跳跃性思维能力较好,其实我觉得理科好的人学文科也一样学得好,关键看你们自己。
放学前,最后一节课上班主任欧老师强调回去之后好好的和家长谈论一下文理科分班的事情,下周一统一上交志愿书。
六月份的傍晚还是很燥热,太阳和地平线就像小别胜新婚的恋人,久久不愿离去,夏日特有的闷热开始在整个校园里弥漫开来。
唐衲敏,你收拾好没有?
嗯。
那我们走吧。
嗯。
太阳的余晖渐渐的变得温柔起来,林荫道上车水马龙,他们各自怀着心事,各自有各自的不将就,不紧不慢的走着。
明天我会把书还给你,你在家等我吧。
刘亚仁终于开了口。
转过身去,却看见她鼻尖薄薄的一层细汗。
好啊,你那么快就看完了啊。
嗯,你等我一会。
刘亚仁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进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汽水。
唐衲敏此时正倚靠在自行车架上,低着头,用鞋尖在地上划着,像是在街头创作的流浪艺术家。
给。
她抬头看着他,笑着说谢谢。
那一瞬间刘亚仁觉得那逆着光看人是有灵魂的,且让人目眩神迷。
夏日的夜,热气已经散去了,微风撩动轻薄的窗帘,月光乘机溜了进来。
刘亚仁还睡不着,心里感觉乱乱的,他又换了一个卷缩着的姿势,没过一会,他又觉得不太舒服,平躺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了。
刘亚仁索性爬起来,打开灯,穿上拖鞋,打开房门往厨房走去。他拿了一瓶牛奶,还拿了一颗苹果。
刘亚仁准备再看看书,等到有点倦意再睡。
夜,安安静静的睡着了,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偶尔会起一阵微风,或者惊起一片虫鸣鸟叫。
房门外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是流水的声音,刘亚仁知道他妈妈回到家了。
他关了灯上床去了。
妈,这是文理科分班志愿书,你给签个字吧。刘亚仁每次和妈妈说话心里都紧张得不行,犹如光脚踩在麦芒上一样。
你先放在那边吧,等我忙完手边这点事。
那个,妈妈,我想选文科来着。
不行,绝对不行的。她说的那般斩钉截铁,那般不容置疑。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啊?
你看看你那些哥哥姐姐,都是文科班出身,现在不是无业游民就是在啃老,你想变成像他们那样的人吗?
可是人与人是不同的啊。刘亚仁弱弱的说了一句,声音和蚂蚁吵架差不了几分呗。
你别想了,你还小,不懂得如何做最好的选择,我是过来人,都是以为你好为基准的。
可是我物理真的学不变啊。刘亚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不说点什么感觉就像缴械投降了。
儿子,下定决心就能努力做好的,我得出去了。
人比声音还消失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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