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正好在上语文课，南意抬起头开起了小差，看着窗外。窗外灰青色的天给人一种难受的冷感，就像蛇的眸子。南意打了个哆嗦，将心神收回来，认真听课。
“你们看看现在的世界，不是火山就是地震，都快十二月了，还和九月份一样，我们人类对自然做了多少……”语文老师气愤地扬起他的手臂，“指点河山”，口水飞溅。南意扯扯嘴角，单手撑头，随意地在课本上画起了小人，腹诽着：也没见你少骑几次摩托车啊。
小人画得越来越多，语文老师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拨弄好了他没剩几根的头发，下定论：“人类迟早会受到来自自然的惩罚。”南意翻了个白眼，轻声说：“神经病。”
下课铃终于响起，老师意犹未尽地说下课，却还在念叨着“惩罚”。南意趴在桌子上感到浓浓的睡意朝他袭来，眼皮打架睁也睁不开。模糊间，他看见一个穿着嫩绿色外套的身影走到他身边。
接着，便沉沉睡去。
“你该醒来了，”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因为没有时间了。”
南意模模糊糊地把头抬起来，揉着眼睛看向坐在他桌前笑着看向他的男孩。“你是？”南意环顾四周，“其他人呢？”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而窗外仍是青黑色的天和大雨。
男孩抬头看向窗外：“我叫雨，下雨的雨。”
南意皱起眉，他觉得这个男孩怪怪的，站起身来：“我似乎不认识你。”
“你是怕了吗，南意？”男孩歪着头，笑道，“你确实不认识我。”他绿色的眸子格外动人，就像雨后的叶子。
南意愣住，盯着怡然笑着的雨。
雨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风很大的时候，雨就会飘进房间里。”雨从窗外飘进教室，落到他头上，他摸了摸自己有些湿润的发丝，傻傻的笑了：“我就是雨，我飘进来了。”
莫名其妙，南意皱眉，觉得这男孩有病。
大地突然开始震动，窗外的天开始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开天空，把银白色的光打在南意和雨的身上。南意看着雨，莫名觉得这死小孩很肃穆，很忧伤，让他无视掉了震动着怒吼着的世界。
教室的墙上出现了裂痕，天花板上簌簌地掉灰，震动越来越强烈。南意这时才意识到地震了，脸色苍白的想拉住雨的手。
“不要怕，南意，”雨后退一步，避开南意想要拉住他的手，说道，“都是假的，你接下来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
教学楼开始倒塌，伴随着雷的轰鸣，钢筋水泥纷纷落下，仿佛一只土崩瓦解的巨兽。无数石头向南意倒来，却又在即将压到南意时化为虚影，穿过南意，倒向地面，在地上溅起泥水。
南意脸色煞白，颊边流下一滴冷汗，刚刚教室的天花板朝他砸下来，他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怔怔的站在那看着天花板越来越靠近他，直到天花板直接穿过他的身体。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天花板带起的风猎猎的刮在他脸上。
“别逗了，”南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是谁啊！”
南意和雨站在空中，脚下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地面，雨仍在不停地下着，雷声轰鸣，不时劈来一道银白的闪电。雨张开双臂，雨水落到他身上，像是在拥抱天空和雨。
雨水顺着雨形状姣好的下巴曲线流了下来，南意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他的泪水。
“这是人类的未来。”雨说。
南意呆了足足有一分钟，嘴巴张了又合，合上又张，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雨的脸。雨面带微笑，那是一种舒心的笑，像是悲天悯人，又像是绝望的放弃。
“人类的……未来？”南意不敢置信的呢喃。
“来人呐！”一道尖锐的呼救响起，“来人呐，救救我！”
南意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年轻的女生，双腿被碎石压住，双手扒着地面努力向前爬着，布满砂石的地面让她的手留下了道道血痕。她的身上都是泥，大雨的击打让她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更显单薄。
又是一道惊雷，闪得南意呼吸急促。一块巨石携带着暗黄的泥土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直直滚向挣扎的女生。南意的世界突然变得极为喧嚣，只有大雨落下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看着那个女生，觉得口舌干涩。那女生看见了滚向她的石头，张大了嘴，更用力的抓着地面，她大概在尖叫，只是南意听不见。他能清楚的看见女生脸上几乎崩溃的扭曲神情，他已没有力气去移开自己的目光，只能看着那巨石压向那女生。巨大的石头摇晃了两下，停住，从石头下流出的雨水带上了暗红色。
“她死掉了。”雨踏着空气走到南意身边，说道。
南意双眼大睁，嘴唇轻微的抖动着，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亡，石头下流出的暗红色让他想到了他的爷爷。
他六岁那年的暑假，回到了自己乡下的老家，也就是在那个暑假里，他的爷爷死掉了。死时的爷爷死死地拉住南意的手腕，眼中带着对生的渴望，看着六岁的南意。南意挣不开他的手，直到父亲发现才将爷爷的手掰开。南意没有哭，反而一脸平静的被哭泣的母亲抱进怀里。死去的爷爷眼睛没有闭上，有些浑浊，已经失去了光彩，仍然看着南意，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他看到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以及对生的渴望。
雨抬眼看向南意：“你在害怕，你在为她悲哀。”
南意恍惚着，雨看着这样的他，显然不是很满意。“可这是假的呀。”雨微眯双眼，说道。
“全部都是假的，”雨退后两步，以右脚为圆心转了两圈，双手打开，绿色外套的衣摆也旋转着打开，像一棵树，“但又都是真的。”
他停止了旋转，笑得有些诡异：“或者说，马上就要变成真的了。”
“你，你什么意思？”南意猛然看向笑着的雨，带着点恐惧地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雨的笑意更甚了，言语中带着几乎要溢出的欢愉，“我曾经那么爱着你们呢……真可惜。”末了，他疑惑的一偏头，显然感觉到了什么，看向南意：“你看，你又在害怕我了。”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劈中了不远处的一座山的山顶，刹时，电光火石，山顶冒起浓烟阵阵，接着，燃起了熊熊烈火，山中的鸟儿纷纷废除，在大雨中奋力出逃。雨并没有减小，火却越来越大，浓浓的黑烟团团地飘向空中，遮住了半片天空。
南意根本听不见了，他听不见雨声之外的其他任何声音。不少鸟儿惊慌失措地撞向他，又穿过他，世界一片昏黑，他仿佛能够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
远处的公路上突然爆炸，火光冲天，照亮了被浓烟遮蔽的世界。爆炸升起的蘑菇云与山火升起的浓烟汇在一起，就像被抽干水的池塘底的泥一样绝望幽深。
雨的话穿透响彻南意耳朵的雨声，到达他心里：“南意，这就是人类的未来。”
南意醒来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他吓了一跳立马看向窗外，看到了略黑的天色，松了一口气。
“和你说过是假的了。”雨倚着门，看向南意，脸上是阳光明媚的笑，配上他的稚嫩无害的脸，像足了南意家楼下的那个熊孩子。
但南意知道他不是个孩子。
雨走进教室，朝南意走去。南意站了起来，随着他的靠近后退了两步，戒备十足的看着他。
雨站定在原地，一手叉腰，一脸苦恼地叹气道：“别怕我呀，南意。”
南意抿了抿唇，沉默以对。
雨摇了摇头，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子上。他双腿交叠的晃动着，声音异常轻快：“你知道吗南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像你这么害怕我了，我好开心。”
“你的恐惧，来源于对我能力的不敢置信，”雨扭头看向窗外，“那只不过是让你做一个受我支配的梦而已，在我的所有能力中，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说罢，他将头扭回来，与南意对视，得意地挑起嘴角：“对，冰山一角。”
南意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你所说的，人类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应该不是人吧……”
雨从桌上跳下，说道：“还有四十九天。”他走到窗前，看着下个不停的雨，轻声说道：“你在梦里所见到的事情，还有四十九天就会变成现实。”
“届时世界上将再无人类，”雨说，“但这么说又不太合适，因为你，被我选中的你，将会在这一次浩劫中幸存下来。我要你为我记录，记录下人类被淘汰的过程。”
“就像玩游戏一样，”雨将手伸向南意，握紧拳头又松开，他的手中出现了一片嫩绿的叶子，带着勃勃的生命气息，仿佛还在随风晃动，“我在世界建立之初存了档，然后我毫无顾忌的玩这个游戏，哎呀，一不小心我就玩坏了，游戏进了死胡同，那么我就读取存档，从世界建立之初把这个游戏重新玩过。”
叶子由嫩绿变成墨绿，无端染上了狂放与不羁，雨的声音也带上了少年般的狂傲自负：“当然，游戏玩坏了很大程度上要归罪于我，是我在玩游戏，但又无法怪我，因为我才是玩家，我可以无数次删档重来。”
“但你们不行，”绿叶变得枯黄，那是垂垂老矣的颜色，“你们是为了我的游戏体验而生成的东西，在我读档时，你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消亡。”
雨的手陡然抓紧，枯黄的叶子破碎飞散：“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我选中的唯一一个人，你将活到人类灭绝之后，成为最后一个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啊！”南意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雨，说道。
南意高出雨一个头，却被雨的气势所压，雨的脸上带着恶趣味的笑，眼睛一转，充满恶意地开口：“是我的话让你误会了吗？你认为我选择是因为你的雄才大略或是一表人才？”
他的神色突然转变，面带讥讽，语气欠揍：“你个蠢货！别胡思乱想啊你可，我只是无聊才会选择人，也只是无所谓才会选择你，我大可以不告知你们，直接在四十九天之后毁掉你们就行了。”
“可我并没有这么做。”雨的表情舒缓了下来，又回复到一开始的明媚微笑。
“这么做就太无聊了，我已经无数次删档重来，再好玩的游戏也会乏味无趣，所以，我想找点乐子。”雨这么说着，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
“乐子？”南意重复了一遍。
“对，乐子。”雨点点头，说道。
“我们玩个游戏，”雨说，“一个你死我活的游戏。”
南意皱眉，不说话。
雨挑起一个了然于胸的笑，打了一个响指：“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所有人类都会死。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四十九天之内，将我杀掉。”
“杀你？”南意看着他，惊恐不安，“你在说什么胡话！杀人？这是犯法的！”
“你忘了？”雨笑着，坦然地说，“我不是人啊。事实上，无所谓你接不接受，反正你是杀不掉我的。”雨的声音稚嫩，带着少年的骄傲与自信，所说的内容却是让南意一阵心惊，南意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雨耸了耸肩，双手摊开，一脸无奈：“反正你随意啦——记住了，其他人都死光了之后，你记得要记录下来哦。”
“会有人来找你的，你身上有我的气味。”雨这么说着，用手在空中虚晃一下，划出了一道口子，像是一道裂缝，发着淡蓝色的光。雨踏上那道口子，南意上前一步，想将他拉住，却在前进了一步时被拉住，像是有什么细细的丝线绑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雨回头，看着僵硬的南意：“我会把倒计时写在太阳上的，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末了，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当然，全人类都能看到的。”
“再见！”雨跃入光门。南意受到的束缚陡然间没有了，他软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看着雨消失的地方。
窗外的雨还在下，一只鸟冒着雨展翼向前飞，一沉一浮。突如其来的一道惊雷，天地喧嚣而苍白，之后，又归于平静。
a�������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