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记忆

我老家的亲戚们建了一个“黄华朱氏”的家族微信群，我被表姐拉进了群里。进入这个群后，我有一种心有所属的感觉。大家听说我要来老家寻根，纷纷提供线索。

二舅舅说：一冲，前天听你姨夫说，你的媬姆住在乐城东面的牛鼻洞村，名叫阿迪，现在应该九十来岁了，不知道是否健在。外公曽带姨夫去过她家，村庄现在想已面目全非了。

表姐小央说：当年我和外公经常去牛鼻洞村看你的，他们家有两个儿子，你最小，两哥哥对你可好了，去讨海，小海鲜总是先满足你的需求。阿迪的妈妈在当地是牙郎，就是集市上的买卖中介，很能干，她女婿也就是你奶妈的丈夫是招婿的。印象中的你非常聪明，我和外公都说，海鲜吃多了，所以聪明。阿迪带你进城到外公家，你躲在奶妈身后，羞羞答答一个女孩子，印象深刻。

表姐未央说：当年你奶妈家条件不错的，比起你哥哥一江那个人家好很多。乡下的小海鲜特别多，空气又好，你跟一群小孩子经常在河边玩耍。阿迪的妈妈是牙郎，人很灵光的，待你也很好。

哥哥一江和我跟奶妈在一起

是的，我是有印象的。我脑海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一个画面：奶妈坐在炉灶前，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往灶膛里舔着柴草。火光映在她脸上，慈祥又好看。我在她身后跑来跑去，有时还会爬上她的后背，大声喊着：“姆妈，喝水！”于是，奶妈就用带着长把的竹勺子从木箱里给我舀水喝。那水的滋味啊，温热而甘甜，喝到嘴里，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就像一个持续半个世纪的慢镜头，缓缓流过我的喉咙，进入身体，滋润着每一个饥渴的细胞……

二舅舅找到了很多老照片，有些我竟是第一次见到。

小央还说到：五岁的你，离开奶妈家准备回天津，在白象中学我们家住了一小段时间。不舍得奶妈的你，哭了差不多一星期。趁大家不注意你就跑到公路上，沿着奶妈带你来时的方向走去，试图回奶妈家。我们都奇怪，年纪幼小的你，居然能辨别方向。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心酸，那个无奈的年代……

我刚被送到父母身边时，哥哥带着我在河边玩耍 哥哥一江在努力地照顾我

这点点滴滴的线索，就像一次次潮水撞击着我的心房，泪水一次次决堤。它们把我带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唤醒了我心里最痛的记忆：

四岁半那年（妈妈说是四岁半），我被从老家带出来送到父母身边。哦，那种感觉，就像一棵小树被连根拔起，那巨大而弥散的痛苦，击穿我的身体，进入骨髓。多少个夜晚，我梦见一个小女孩被扔到无边的旷野，无论她怎样哭喊都无人回应……每每哭醒，就会被排山倒海般的孤独和恐惧笼罩，仿佛进入了地狱，然后再一个人定定神，舔舐着伤口，昏昏睡去……

我流着泪写下这段文字，那是温暖和幸福的泪水——我终于有机会表达久藏心底的伤痛，我的伤痛终于被看见了。

（二舅舅经认真核实后告诉我，我是1968年10月3日被送回天津的。）

（二嫂在微信里补充说，你二哥也跟我说过，那时候，你小的时候，奶妈洗衣服，带你和二哥一起去大河头，你和二哥一起在河边散步，俩个人玩得很开心。他说你回天津后，后来回到奶妈家会唱歌了，唱一首李玉和的歌曲，唱很好。还说你俩白天玩得很开心，晚上在床上也玩得快乐，一起说说讲讲。你奶妈还带二哥去你外公家乐清，说你外公很清洁卫生，一双筷子吃饭，一双筷子夹菜蔬，这些二哥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