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的座位,除了少数为执事牧师所设的保留席,一般都是随便坐。好玩的是,虽然没有限制和规矩,无论哪个教堂,绝大多数长期的教友都坐在同一块位置。长坐东边的不会往西坐,后排的不会往前走。牧师举目一看,谁来谁没来挺明瞭的。这时我就想到大学里面老师跟我们说的:“如果后排的同学能小声点聊天,那中间的同学就能睡的好些,前排的同学也能专心听讲了。”确实哪里都一样,后排的不一定开小差,前排的一定是认真的好听众。他们选择坐在前面,就是选择不受干扰全身心地投入。
罗省格兰岱尔华人教会的教堂挺敞亮,高高的屋顶用深棕色的木梁支撑着,自然又大方。五年前我来到这里聚会。在教堂第二排永远有个穿着黄褐色大夹克的身影。这就是刘仲奇先生,我们都叫他James。他个子不高,短而花白的头发,脸色黄黑,总是带着谦和的笑。我到教会没多久,James的贤伉俪Lily姐在一次分享会中讲到了James患癌症的事。那时他刚患癌不久正在做化疗,所以他的气色不好,在气候温暖的南加常年穿着大夹克,都是事出有因。几年以后,我看到了他以前的照片,小时候大大眼睛的稚气,读书时略为木讷的认真,结婚时意气风发的新郎,带幼子时满面春风的父亲,。。我都没遇上。我遇上James的时候,已是他人生的冬季。然而这个冬季并不惨淡,却是充满意趣的。第一次跟James聊天,是因着我去瑞典看了诺贝尔博物馆。诺奖理工类得奖人每人拿一张纸,图解自己的研究成果。我这个曾经喜欢理科的文科生自然是看来看去不明就里。于是问道于James和另一位教友,大家聊的兴致勃勃。那时我感觉到James对科学的热爱和知识的广博,也猜想他是不是有博士学位。但他从没提过他在八十年代已在美国取得博士。James的博士学位和工作成就,是他离开以后我才知道。所谓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就是这样的吧。
有个古话叫君子之交淡如水,是说人之间的交往没有利益和恩怨纠缠,而是互相为对方的人格所感染,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不敢说我与James是君子之交,但我确实对他心里有一份敬重,不仅因着他的谦和博学,更因着他的纯厚耿直。他是个说真话的人。凡事问到他,他必像圣经说的那样,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不会虚与委蛇,更不会因着某人的身份地位或者什么利益而矫言伪行。我喜欢问他的意见,因他思虑深入透测,更因他的真实不作伪,而他也永远直言相告。记得一次我说自己想写点东西,他问我写什么,我说就写写自己想法吧。他说如果是对某个题目的专业研究那是有价值的,如果只是自己对人生的感悟,。。那没什么意思。虽然这话听着不免有点严厉残酷,确是有道理的一种立场。而能对当事人当面直言这样的意见,更加难能可贵了。
James在教会里有很多服事,包括主讲主日学,带领查经和福音媒体的工作。Lily姐也在教会音乐事工和查经上有极大的投入。他们在信仰上的热诚明明可见。我很喜欢听James领查经。因着科学家的思考方式,他的讲解提纲挈领,逻辑清晰,紧扣圣经,也对各种角度的理解和问题持包容探讨的态度。在教堂之外,James潜心研究,著书以大量天文学物理学知识为伯利恒之星做佐证。当他送给我他的著作,我感动于他巨量的知识和认真的论证,也自然地有很多未明的问题。一直想有空找个机会好好讨教,却没想到从未抱怨过病痛的他,就那样安详地离开了。
每周日聚会,教堂仍然是敞亮的。我习惯地往第二排望去,再不见那件黄色大夹克,不见James的身影。那个缺失的位置,每每让我心痛叹息, 却也在提醒我。如果我们离去后都化为宇宙中的星星,James仍然在那个坐标点上发光,就像北极星一样,告诉我方向,带给我鼓励和感动。James, 第二排是你的位置,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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