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者（四）

造梦者（四）

（文/路颖）

黑夜仿佛潮水般退去。

妈妈打开门把我拉进小小的客厅里，老实说，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现在的我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妈妈因为勤劳而颇有力气的胳膊承受了我大半个身子的倚靠，却稳稳的，不带一丝颤抖。就像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我、自己承担生活的重担那样，温暖又强大。

即使这样的她并没有读心的能力，也没办法给我完整又幸福的家庭，我也依然对她怀有世界第一的爱意。

所以妈妈口中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瞳孔中映射出的是妈妈神采奕奕的笑脸，她穿着平时很少拿出来的节日盛装，梳起美丽的发髻，即使我没法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种仿佛水波一般柔和的感情依然萦绕在人身边，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脸颊也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但是耳朵里不间断的电流声却逼迫着我保持清醒。

我转过头，视线和站在餐桌旁的男人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人类的DNA真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在显微镜下看起来不过是两条如蛇一般互相交缠延伸的链条，只有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它们身上延展开的复杂构造。

生物是具有动能的生命体，也是一个物体的集合，从这方面来说，是否DNA也是一种生物呢？它们隐藏在人类的身体里，施展着堪称绝妙的魔法，将我和面前这个男人的面容刻画得无一处相似，又无一处不似，就连那双狭长眼睛里隐藏的讥讽闪光也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人在面对我的时候，那种光芒迅速消失了。

“你好，麻里子。”男人脸上露出激动而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是你爸爸。”

“哎，这么久没见到女儿，真是连话也不会说了。”妈妈对男人的表现好像有些不太满意，她微嗔一句，又匆匆忙忙地转向我，“麻里子，快喊爸爸呀。”

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也像这个男人一样感到不知所措吧，这种不知所措里还混杂着温柔的羞涩，反映出来的就是结结巴巴，压根不知道怎么对待对方。

就像一个穷小子突然面对一位世界上最尊贵的公主，即使公主平易近人，自己仍然会像是被剥皮的兔子暴露在空气中一样，感到窒息，却又因为濒死前大脑释放的毒素而觉得快意。

妈妈保持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一股疲倦突然击中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事实上我确实不愿意再去思考了。

“爸爸，欢迎你回来。”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妈妈得到想要的答复，嘱咐我们去餐桌边坐好，自己哼着歌去厨房端菜了。我心不在焉地揪着雪白的餐桌布，回忆方才楼道里诡谲的气息，偶然一瞥正对着桌子的时钟，却发现现在才不过六点一刻。

距离放学才半小时而已，莫非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么？

明亮的白炽灯光下，我浑身冒出了冷汗。

耳边电流的滋滋声清晰了不少，妈妈已经给每个人都盛好了饭。我压低眉毛，悄悄看了一眼主位上的“爸爸”，他的脸色带着长途奔波后的苍白，眼睛下面也有淡淡的青黑色。仿佛是发现了我的偷窥，“爸爸”朝我露出一个笑脸，电流声变弱了。

铝合金的窗户大概没有关严吧，不然为什么鼻端又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呢？

明亮的灯泡依旧向四周放射看起来炽热却冰冷的光辉，大理石地板上，三个人的影子微微晃动，看起来亲密又朦胧，只是用久了的灯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点，就像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的、渐渐出现的阴翳。

——周三·小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