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

    那是初春的夜晚，风依然如刀刃般撕割皮肤，雾却厚得像推不开的墙。接到报警说：农贸市场门口有一老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出警赶到时，一瑟瑟发抖的老婆婆蹲靠在墙根，两个中学生正端着一碗面走过来。

问：婆婆你哪里人？家住什么地方？

答：我是XX的人，过来卖菜的，卖完了没赶上车回去。我就在这坐一晚上，明天车来了我就回去了。

问：你住那么远，怎么跑这里来卖菜？

答：我有四个娃娃都在这边学校读书，两个孙女两个孙子，我来顺便看看他们，卖菜的钱给他们买几个包子吃。

问：你们家老头子呢？你子女呢？在外面务工吗？

答：我们家老头子早就去世了，就一个儿子，现在尿毒症，花了不少钱，媳妇嫌穷，跑了的。现在还有五万多的债，我卖菜慢慢还。

问：你一个儿子就生了四个娃呀？

答：只有两个是自己的，有两个是捡的，看到娃娃造孽就养起了。

“婆婆，把面吃了去我们那儿，空调开起暖和，我值班不能离开本市，这些钱你拿到，明早我送你搭早班车……”

我们每年要救助很多迷路老人，但没有一个如她这般集善良、诚信、无私和坚强于一身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大概这就正是身为"母亲"的伟大。

    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气升腾，连光线都开始扭曲。接警：XXX有人溺水了。出警赶到现场，河水里依旧人头涌动，纳凉的人嘻嘻打闹，笑骂那溺水的不知好歹，敢前往深水区。那嘴脸一如鲁迅笔下病态的国人。消防官兵摇摇头：人已经沉下去了，派人打捞吧。

    两点十分，救援队到了，开始下水打捞。三点、四点……溺水者的父母到了，从哭天抢地到低吟哀鸣。五点、六点、七点……戏水的人逐渐散去，离开前都是偷瞄了几近崩溃的家属，然后低头笑谈。八点、九点、十点、十一点……狂风大作，暴雨将至。救援工作只能暂停，约好次日一早再继续打捞。母亲已被家属送走，我不忍打扰盯着河面发呆的父亲，悄悄离开。次日，从五点开始，六点、七点……十一点四十分……死者被捞起来了。年轻人二十三岁，家中独子，还没有结婚。老父抱着儿子的尸体走向殡葬车，一路无言，甚至忘记了向救援队道谢。

四天后，再次接警，该河段某地发现一浮尸。经现场查看，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法医勘验，尸体系溺水身亡，初步排除刑事案件。家属到达，通过随身物品辨认，该死者患有间歇性精神疾病，因父亲去世，情绪低落，于暴雨当晚发病，失足跌落河中，被河水卷走流经三个乡镇，最终于本辖区浮出……

每一年夏天都会有数条生命被河水吞噬，每一个生命的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已然看淡生死的我们却越发尊重生命，珍惜生命。

初秋，夏日的暑气还未完全消散，落叶竟早已铺满路间。接警:XX路XX号门市内有人持刀欲自杀。出警赶到现场，一男子坐于桌前，手持一钢刀架在脖颈，持刀的右手用胶布缠死固定，另一只手持一打火机，自称脚下包裹中装有煤气罐……

问:我们聊聊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答:XXX欠我钱，我父亲今天被车撞了，现在就躺在重症监护室，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他今天不还我钱我就只能死在这里。

问:自杀能解决问题？你还不如把刀架在欠你钱的人脖子上来的解气，要不你把刀架我脖子上，说不定还能找谁要点钱，自杀算个XX。

答:我不想伤害别人，所以我只能伤害自己，我就是想要钱给我爸治病，我这辈子欠我爸太多，他要是活不过来，我也死这里。

这时候，该男子电话响了……

问:你先接电话，说不定是你妈打来说你爸的情况，先听听看他怎么了？

男子用拿打火机的手去摸手机，趁他低头，我扑到他身上抓紧了他持刀的手，然后同事将他按在了地上。

事后我们交流了很多，在多方协调下，男子先收到了部分欠款以作急用，剩余欠款将在我们督促下限期偿还。

“你先把钱给你父亲打过去，你今天的行为危害到公共安全，同时也为了避免你再次选择不理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们将对你处以行政拘留三日。希望你这几天能冷静下来。”

孩子犯错，父母可以原谅。成年人犯错，社会却不会原谅。因为你的错误可能让更多的人付出代价，因此你必须为你的错误买单。

又是一个冬天，代表万物沉寂，一年的终结。接警:XXX小区有人要跳楼。出警到达现场楼下，报警人说:我朋友喝多了，已经翻出了围栏，现在在平台上又唱又跳，一步踩虚就要掉下去了。

我们关了手电，蹑手蹑脚一步步走向天台，为了不刺激到当事人，她稍有动静我们就趴在墙根避免她看到我们。消防官兵也到了，像猫一样挪到了墙角。姑娘依旧在唱着跳着，一举一动都揪紧了我们的心。突然，姑娘双手撑了下围栏，我窜起来就抓住了她手腕，一个消防官兵翻上了围栏抱住了姑娘的腰，最终我们合力将她拖了下来。酒劲未消的她依然在哭闹翻滚，我们将她带回派出所进行保护性约束醒酒。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姑娘跳楼是为情，后来才知道:姑娘是夜场的陪酒妹，因为家里穷，早早的就出来挣钱。家里还有个弟弟妹妹，父母成天催她寄钱。可是钱寄多了父母又怀疑她干不正当工作会让他们在老家丢脸，于是找亲戚来监视她、跟踪她。姑娘这晚陪客人喝多了，想到了伤心处开始觉得生无可恋。

“这世界，谁一开始不是挣扎着生活，行业的确没有贵贱，但从事行业的人有高下之别，只要守得住底线，对得起自己，何必在乎外人的眼光？回去睡一觉，活着并不容易，但当你睡醒睁眼的时候会发现，世间依旧美好。”

“婆娑”是梵语，一译美好，一译遗憾。婆娑世界即现实人间，有疾苦、伤痛、悲哀……但婆娑世界终究不是无间地狱，她还有温暖、善良、希望……

警察，左手光明，右手黑暗，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职业，头顶的金盾却时刻提醒我们不忘初心，守护世间正义。

2018，再见!    2019，演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