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跑了

我想我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的，也或许是我还是一心二用，也或许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或者还是眼高于顶。

现在我慢慢看到自己身上父母的影子，两个人的特点我都有。我也知道了，作为他们的孩子，我肯定会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大概也是具有洞察力的人，如何把握一个人特点的原因吧。大多数时候，人都会不自知按照一再重复的模式做事情。

以前别人说我心不在焉，我最开始意识不到。后来意识到了，知道了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是：活在当下。我想父亲大概一辈子都不知道吧，不然他何以与母亲的关系那么差。也或许终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苦累自不必说，却没有压住他渴望外边的感觉吧。也或许是父亲终其一生，都不愿意接受自己农民的角色，以及他那个倔强不识字难看的老婆。

一如从前和现在的我。

北平旧少年曾经有篇文章题目是：魂儿往上飘，心往下沉。我对内容不记得了，题目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因为父亲与我，大概都是做反了。心往上飘，魂儿不知道哪里去了。

比如我，明明双脚踩在许昌的土地上，心里却对它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好感觉。看那旧城淡黄色的外墙，又低又矮，墙上还有些灰色的尘。那很多时候灰不溜秋的天空，拥挤起来走不动的窄窄的主街道。新城空空，虽然道路很宽，但人烟稀少。

那老公经常呆的上海好吗？好像也不好。也有低矮的老房子，我还眼拙得把人家的单价看成了4000多一平，还嚷着何不买这呢。被老公和孩子一说，再定睛一看，妈耶，人家后边还多了个零，好吧。那是不知道哪一年的事儿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憔悴，都步履匆匆，都要挤人挤人的地铁和公交。光是来回出行的时间至少两小时了。租住在郊外，工作在市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有在小城市的好呢？不用通勤花那么多时间。

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虽然他们看上去很辛苦，但都怀揣梦想啊。一定有很多当年同车的年轻人，在那里立足，安家落户。这是现在才明白的。

我们的日子，依然那样过着，心在两地飘着。过去那些年，我动过不少次辞职到南方去的念头。每每事到临头，做了缩头乌龟。不敢辞，辞了，去了那里，我会不会一无所用，饿死呀。那就不辞吧。不辞，工资少，见不到老公。还不是在老家，没有亲戚和朋友。你说我呆在这里干什么，纯粹为了工作吗？

很多时候，想着辞不辞，一年一年，时间就过去了。后来有些时候，我就想，我那些同样和我背井离乡的同事们，他们都是怎么过的呀。只见他们和同事们相处得如鱼得水，甚是舒服的样子。

好像只有我摇摇摆摆，重心不稳。

要是一劳永逸多好啊，要是一开始就在南方该多好啊。只是不知道一开始就在南方，我还会遇到老公吗？

干什么都要最好的结果，最好是第一。这大概是父亲的想法，也是我模模糊糊的想法。因为父亲希望我们字写得最好，工作干得最好，家庭最幸福，这个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事儿上，父亲的愿望就是第一最好。比如他希望我女儿学口才的话，最好能去央视做主持人。我弟弟家的孩子写毛笔字，最好能拿到央视展示。他经常说我，干了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当个哪怕小领导。我只有苦笑。

因为父亲所有这些愿望，都是要求别人去做的，而不是他自己本身去做。所以他总说妈妈的菜不是盐多，就是水少糊了。做的啥啥都不好，嫌母亲话多。

现在我才慢慢明白，或许父亲内心很痛苦，所以他看到的他的世界都是不好的，他就抱怨指责嫌弃。最近的人就是母亲。父亲大概不能向内看自己吧，或许他看自己，满身都是不满意。工作工作，因为种种原因，丢了。婚姻婚姻，因为种种原因，娶了母亲。生个孩子吧，不好看。只有到弟弟了，才觉得终于松口气儿，我也有后了。

唉，他终生，都让自己的心流浪在外，没有安住在家里。

看向外边的眼，眉开眼笑。我那些婶婶娘娘，似乎个个都比母亲长得好看，说话都比母亲中听。要不，怎么每次她们来我家串门儿，父亲都笑得很开心？

只要眼睛对着家里的母亲和我，一下子就失神了。没有笑意，没有光彩。好像我们是他的冤家，好像我们是他不开心的源头。

现在的现在，此刻，写下这些文字，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僵硬。心里的感觉：酸痛，想哭。

是的，后来说起父亲，母亲，弟弟和我都认为父亲是个可怜人。现在我觉得可怜人不是说你没有什么，而是你的心流浪在外。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哪一刻，回看自己的人生，发现他有陪伴到老的妻子，一双婚姻完整的儿女，有孙子孙女。儿女也还算孝顺，他还出国三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推测，大概父亲终生没有这样想过吧。女儿不是小领导，儿子没有当老板。这两个都是父亲的愿望。只是我不打算实现他的愿望，因为前半生一直匍匐在地上的我，至少现在还没有想当领导的任何想法。至于弟弟，听他说的，他可能是想要做个老板。

所以19年以前，我就像父亲一样，是个有父母，有老公，有孩子，有工作，有房子车子的可怜人。因为我的心也流浪在外。我没有活在当下，我没有看向我所拥有的。我伸着脖子，踮着脚尖，两眼看向我不在的地方——我看向南方。

我踌躇，我怀疑，我懊恼，我憎恨听话的自己，我热爱不了脚下的土地，我对工作拿不出热情。哦，不，是我的热情还被冰封。我像关在全透明玻璃间的苍蝇，无望地一次次软塌塌地撞向那透明玻璃。

要是我能魂儿飞南方多好啊，身体留下来教书，魂儿跟着老公。

后来，我发现自己焦虑到时刻不得安宁。整日除了上课，就是呆在家里，翻来覆去想些远的近的，没有着落的事情。

我曾经写过，对此，我也和父亲一样，对女儿的学习抱着必须第一不自知的愿望。并为此焦虑恼怒，甚至动手打孩子。这样把自己的愿望放在孩子身上，有好几年。

直到我因焦虑太过，痛苦失眠，难受。机缘巧合下，终于听到一句话：向内求，静能生慧。开始了向内求的日子。

直到现在慢慢有些静下了。我学着关注在当下，看见眼前的自己，看见我踩着的这片土地，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是的，我多次看天空。我看见过远处的一群鸽子，街上或匆匆，或悠闲的行人。我看见我的学生们，有着对家庭的责任感。我看见自己慢慢生出了热情，慢慢放松地笑。我看见自己，想要以温柔、勇猛、调皮的原生力量来教书，来养育孩子，与老公相处。

我看到了自己愿意长在这片土地上。

但我其实还是有些怀疑呢。你看，自己家的孩子，不干涉，努力给孩子自由。班级管理，却要用条条框框规定大家的行止。班里的孩子，给了自由，就给量化倒数第一给你看。那自己的孩子呢？会不会也因为自由而摆烂给你看。

到底度在哪里？自由，我所向往。自主，我所向往。我不敢说自己经过这几年的自我养育，有多自主，但我觉得我应该比以前有自主性多了，内心有力量多了。

那我孩子呢？主动性增强了，学习成绩提高了，学习欲望还在，斗志还在。

班里的学生呢？我还感觉不到。看着都好好的孩子，学校里的规定，却小错不断。

终究和我的内在有关。我既想让她们感受到自由，从而滋养心灵，长出自主。又想拿到成绩，量化靠前。管理管理，不管，会理顺吗？还是她们的模式里，只有严格要求，才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我孩子身上不是这样呢？我老公身上不是这样呢？如果我在家里喋喋不休，抱怨不住，孩子老公怕是早就有多远滚多远了吧。

难道班里的孩子们希望我唠叨她们？不应该呀。谁会愿意被唠叨，或者被惩罚呀。为什么到了家里这个场域，自由舒服最好。到了班级这个场域，却是规矩最好。

我既不想看见她们在纪律下安静地失去活力，又不想看见她们无头苍蝇似的，毫无章法。我想要什么样的班级？既能在课上安静、认真学习，又能在课下活力四射。

对于老公和孩子，在家里感到自在舒服，有自我，有主动性，有求知欲。

这两个矛盾吗？在我心里好像是矛盾的。所以你看，问题还在我自己身上。家里和班级的场域一样吗？这是我困惑的地方。

我想大概我进班，每次都皱着眉头吧，总是担心她们又要给我提什么要求，出什么违纪，扣什么分。我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家里呢？我对孩子，是不是也是绷着的一种状态？不自觉担心她会不会不爱学习，学习是不是退步了？老公什么时候才会放松下来？

我还是做不到把孩子的事情交给孩子，尽管李雪、武志红，黄仕明听了那么多，我还是吊着一口气儿。怕是只有等到孩子上大学才能松下这口气儿。还是即使孩子大学毕业了，还要担心她的婚姻幸福不幸福？

我不知道。

表面上，我简直就是不关心孩子的母亲呀，同事们都这么认为。

可是李雪她们都说，不要过孩子的人生，守住自己的边界。孩子的学习，我是不是越界了。

昨晚在丰家呆了四五个小时，我看到她很有自己的事情。她的两个孩子，各玩各的。大的小的，都知道拿起书去看。她专心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去关注孩子。

我大概是心还是不定，不时会跑到孩子身上。想要督促她，监督她。班里学生也一样啊。学习是她们自己的事儿，违纪也是自己的事儿。我的责任就是画好底线和规矩，尽可能减少她们犯错的频次。把规矩交给她们，找人做好监督管理，我只请违纪同学喝茶聊天儿啊。

哎，你看，不是捋这半天，我还是迷糊呢。

李雪说，当你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你做什么就会觉得累。可不是吗？你看我这半天，思来想去，却不知道我的心跑了，跑到别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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