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高铁站迎接阿姨回家。
我、妈、大舅三个人站在出站口外面,伸长了脖子找我阿姨,我还举了一块姓名牌,上面写着:梁柿。
疫情期间出站和接站的人都戴了口罩,从人群中认出三十多年没见的亲人很难很难,我妈刚才就说她心里慌,怕把阿姨再弄丢。我说不会的,我弄了个牌呢。大舅没吭声,认真盯着到站表,火车到站了,他说。
在接站口等待期间,我妈总不停地念:这个看着像,那个也像,你阿姨打小眼睛又大又圆,谁看了都要夸好看。哎哟,这都戴着口罩,真是急死人了。我只能用力把姓名牌举得高高的,希望阿姨一眼就能看到。
出来了,我大舅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好几个人,排除几个年轻女孩,就剩下一位妇人。我妈没绷住,眼泪瞬间决堤,大舅叫我扶好我妈,自己跑到围栏最前面大喊我姨的名字。妇人一开始没有反应,没听出在叫她,我大舅不停地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这时那妇人才和众人一样看过来,看见了我舅,也看见了黑压压人群中我举着的姓名牌。
妇人走近后,我看见了那双被我妈夸赞的眼睛,如今已不再明亮,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她穿着陈旧不合身的藏青棉袄,脖子里塞了一团灰色丝巾,背后背着一个几乎要被撑爆的掉色黑背包。
阿姨先接回我家住,大舅要先回我外公外婆那里报个信,把人送到就走了,逆着光消失在楼栋拐角,这个男人很酷很神秘,我从小就崇拜他。送大舅离开后,我去小区超市里买了包芙蓉王,只在楼下抽。姐妹俩有话聊,我不方便在家。
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妈排第二,比大舅小两岁,比阿姨大三岁。小时候家里苦,他们三姊妹勉勉强强上完初中就出去打工。我姨倒霉,在火车站里被人劫走,这一去就是三十年,被卖到山里。最近几年大山通网,她自己摸索着联系上了我们。
抽完半包烟后我才上楼,阿姨和我妈坐在饭厅择豆角,两个人坐一起一点也不像。我妈中年发福,脸蛋红扑扑的,而我姨瘦瘪如一根老树藤。她很拘束,只肯坐椅子前面一小坨地方,手里的活却利索。我妈不停找话聊,说她们小时候的事,小姨只是应着声,不多说什么。我过去用平板给她们放老剧《重案六组》,让我妈嘴歇歇。
在小姨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我妈站在阳台上哭,我过去给她送纸巾。她叫我明天早点起来送她们去乡里。那两位老人都八十多了,总说这辈子不见到小的没法瞑目。其实我有点怕他们见面后太激动,引发什么急症。
两姐妹三十年后同床共枕,不知道做的梦还会不会一样?睡前和太太通话,告知我妈和阿姨的情况,让她明天带着孩子也去乡下。
对阿姨,我既熟悉又陌生。家里人总说我还有个小阿姨,从小机灵淘气,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