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

这里青苹果可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青色苹果，而是挂在枝头时机尚未成熟，不可采摘的那一种。

1.

高一时的地理老师，四川人，皮肤白白的，声音有点细。军训之后的第一个晚自修，班主任笑得贼兮兮地说：地理老师可是个大帅哥。女孩子们都挺激动，好想地理老师马上就出现。好在第二天下午第一节就是地理课，上课前有女孩子和我说，地理老师就要出现了好紧张哦。上课铃姗姗来迟，伴随着地理老师轻快的步伐。

“同学们好，”老师开了口，“我是你们的地理老师，姓W。”声音……很娘。

“我上课有几个规矩。首先，你要有一个本子，专门记地理的本子，要是被我发现你拿草纸一样的纸片来记，要把你打出去的。”同学们笑了，“然后，我的板书一定要全部写下来，我写的很快，你们要迅速，不能做别的事情。想当初，我高中上地理课都不听的，那时候有句话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都在桌子下刷数理化题，从来没听过，想都没想到啊，长大了居然成了个地理老师……我当初怎么对我地理老师的，现在也轮到我的学生怎么对我哎，一报还一报。我先说好哦，你们地理课上不能刷数理化，如果被我发现就……”班上有个人喊了一声：就把他变成地理老师！老师笑起来了说，你们班怎么那么搞笑，这太好笑啦。我还蛮想知道他原本要讲什么话的。

第一节地理课嘻嘻哈哈过去。

2.

他一开始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好的印象，但日后相处下来，他的人格魅力逐渐发出“万丈光芒”，然后就挺喜欢他的。

他上课完全不用PPT，用几只不同颜色的粉笔，一块黑板擦就可以从上课毫不停滞地念到下课打铃。他也不翻书，每次说重点总是精确的报出该段文字具体的“地理位置”（第几册第几章第几页第几段第几行），潇洒自如。有一回我们班里人对于这种逆天能力表示惊叹的时候，他笑了笑，“我对书本熟悉呀，这本书我之前前前后后上了十多遍了吧……总之就是熟悉书本，你们也是。”他他还有有一双修长的大手修长的大手大手(比划比划)，每次握起粉笔都赏心悦目的。

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简单啊。一件衣服，一绺胡须，一双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还有被风吹开的刘海。所有好的不好的通通接受，好的像星星，也有太阳。很早的时候，有朋友问我，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我的回答挺中庸的，一见钟情肯定是有，但是只要是不讨厌，日后相处一定也会喜欢起来。他大概是后者。

3.

因为喜欢所以格外用心。上地理课前会做好复习预习工作，地理单科成绩虽然也排近了年级前几，然而总是要分别的。学考前夕，史地背个不停，基本都是自己背书单独问题，W老师教的班多学生也多，大家有点吊儿郎当，作业邋里邋遢不肯交齐。终于有一回，他在班里发了火。

“……一些同学不要到时候理科学不下去，没办法了才去读文科。还有，当你成为文科生以后连政史地都不是A，这样的人，我是瞧不起的。”气氛挺尴尬的。

对了之前提到的分别，就是高二文理分班，他突然跑去交高一了，我的地理再也不是喜欢的人教的啦。学考之前他上的最后一堂地理课讲了哪些注意点我已经不记得了，上课似乎也是自己看书提问，我好像问了他一些问题。下了课他要走了，我提着书冲出去站在走廊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很耐心地在解答。对面一幢是高三教学楼，有学长站在窗前透气看到他。学长在四楼，我们在二楼走廊，学长大声喊了他的名字，他抬了头，“老师这里！”学长喊。他们各自挥了挥手，然后又自顾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怎么说呢，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哇他真是受人欢迎的人。要不是真心喜欢这个老师，才不会隔了大老远的和他打招呼呢。

我政史地都是A哦，不是你瞧不起的人。

4.

再翻到这篇东西已经是大二了，看一下之前的那些文字，应该是高三的时候写的，不太想改了。高三一下子就过去的，那几年正经描述高三的词就是兵荒马乱——其实并没有。我也没有好好读书，作业多得写不完就不写，睡不醒就上课偷偷睡一会。如此种种，必然没有考到一个好学校。但是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没理由在去大学之后再开始后悔。高三啊仿佛离我3很远了，很多记忆都模糊，具体学到什么也逐渐忘记，但是那种日子，是往后都不会再有的了。一起偷偷订外卖，晚自习课间一起散步，悄悄喜欢谁……一切琐碎，织进晨雾，而后消散。

跟高中的姐妹偶尔会和提起他，说起很过往的，和他有关的小事：“Tony(英语老师)不是上课老是喝水的嘛，有一次W上课太多了嗓子有点哑就带了瓶水来上课，偶尔喝一两口，我当时就想哇这个对比：W喝水哇唇红齿白眉清目秀，Tony喝水我内心就卧槽Tony又喝水。”当然这种乐趣只有我们才明白的。“再还有啊，高三运动会的时候W不是在当计时员嘛，我拍了好多好多他的照片放在网盘里，你想看嘛，等等给你账号密码吼。”

我其实也做过有点不可思议的事情。朋友小黄的爸爸是学校的老师，住教师公寓，周末在学校写作业小黄一家偶尔会叫我去家里吃饭。我是知道的他也是住在教师公寓里的，我跟小黄吃完饭下楼的碰见过那么一两回。后来后来，我没去小黄家吃饭的后来，我也会偷偷在教师公寓楼下徘徊溜达一阵子，想着要是被我侥幸碰上打个招呼多好。

刚刚高二的时候，班主任就是地理老师，但我有什么问题还是想去问他。刚开始他是挺乐意给曾经学生解答的，后来应该是带的班多课业任务又重，就委婉跟我说去问自己的老师，我应该还难过了一会。

有一天下午，我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烦心真学不懂数学，也烦夏日的倾盆大雨。走下行政楼长长的台阶，他从我身边跑过，顶着塑料文件袋，一下就没了踪影。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就涌出一股奇怪的悲伤，我好想叫住他送一送他啊，张了张嘴，没出声音。那天的雨真的好大，我都看不清校门了。

春天的时候教学楼前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香臭就在一念之间。有一次我路过高一高二教学楼看见他现在树下深呼吸，感叹说真香啊。我跟他打招呼说老师好。他说哎你好。

再后来，听说他辞职回了老家。我毕业了。

5.

再一次看到跟他有关的消息是在法院整理卷宗的时候。大二暑假我回家去法院实习了一段时间，有天整理完案卷材料我翻了翻桌上另外一叠一直没动过的文件，看了几套全都是离婚的案卷。我问书记员姐姐，是不是都是离婚的案子，她说是，因为本市涉外和离婚诉讼主要是带我的法官办的。我一边看案卷里的判决书或调解书，一边跟书记员姐姐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突然就看到了他的离婚案卷材料。

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离婚了，据说他的妻子曾经还到学校闹过机会，甚至有一次将给了他一巴掌将他的眼镜打了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案卷，屏气凝神开始翻看，好像一个偷懒别人日记的小贼。我实在也是没想到，课堂上如此有魅力的他，婚姻却会如此不幸。更惊讶于他会向女方提出孩子若交由自己抚养可以不要女方的抚养费，孩子若给女方，就不给抚养费的主张。最后判决孩子归前妻。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具体情况不可多说，而婚姻的不幸也不是他一人的过错。

最近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去年八月在朋友圈里看到亲戚转发的本市法院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那个时候刚好在复习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就点开看了，里面居然也有他的案子。看了看详情说他在孩子判给前妻之后，只给了一次抚养费，前妻便去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逃避执行辞职回了老家，把原本的民事案件硬生生逃避成了刑事案件。

拘役五个月，缓刑十个月。

我内心已毫无波澜，只是感叹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他对于法律，也太过于敷衍随便。

6.

四的后半部分到最后都是我大学毕业之后也就是现在写的了。改了改之前过于少女的措辞，整理了一下语言。

当初的青苹果终于是烂透了。倾慕一个学识较自己更为渊博的人本也无错处，但更应该了解其品德与性格。几年前的一场空欢喜，让我懂得一些道理，的确有了一些不同于同龄人的成长。还是感恩高中遇见他，让我喜欢上地理。

第一次提到四川的时候他说，四川美女可多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气候和地形。你看四川盆地地势低，太阳辐射量较少，所以女孩子的皮肤都很好基本很白，又因北部有横向的大巴山阻挡阻挡冬季风，所以冬季不太冷，适宜居住。

如今这些简单的地理环境分析我应该也是忘了差不多了，当初徒手画中国地图与世界地图熟知季风洋流图的我，也已经不见了。

我应该会去四川旅游。可以看看大熊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