恸

还是不愿意相信……为什么五一没去看你，明明以前一放假就会去的。这恐怕是中学至今唯一一次。奶奶，爷爷，最后一面我都没有见到，爸爸却是儿女中唯一送走了两位的。其实，那天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医院照看的。可是我没有，以前爷爷住院，我都去过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爷爷走的那一刻，也就是昨天中午下午一点多，我在哔哩哔哩看蓝宇，看着那有的没的编撰虚构的爱情故事，我没有流泪。谁能想到八个小时之后，我哭得死去活来。

爸爸不让妈妈告诉我，想不通，难道要我今天早晨回去看到遗体那一刻才知道，那不更痛苦！！下午七点，俩人还没回来，我给妈妈打电话，爸爸接过来说在老家，有点事。那个时候已经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了。妈妈打电话通知舅舅大姨，声音不大，我走过去，听到“冰棺”这个词，有如晴天霹雳。我的爷爷，你就这样走了吗？我没能见到您最后一眼，你走的时候，身边也只有爸爸妈妈，等到大爷大妈赶回来，那个时候您已经昏迷了，恐怕也不知道谁在了。

我后悔啊，后悔没有更好的对待您，照顾您的时候，我总不是一心一意，老惦记着玩电脑上网。还有一个月，我就毕业了，您怎么不能再多呆在这个世界上一段时间，不能等到我毕业，找到工作，家，生子呢？！！悔恨和遗憾，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如果可以穿越，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回到一个月之前，我一定好好孝敬您，让您不要那么痛苦。生日的时候去看您，人已经是皮包骨头了，那个时候还想着千金难买老来瘦，实际上吞咽功能已经在退化了，我妈说，在医院吃东西喝水都困难，要插胃管。我无法想象，一个白内障、小脑萎缩。老年痴呆的老人过着一种怎样的日子，在你的世界里，生活太艰辛了。惶恐，不安，疼痛，这就是你在医院里的感受吧。还有那直接导致你去了的脑血栓，可我竟然从不知道您有血栓！！！

生日那天，我给您戴了生日帽，还用我的三星给您拍了几张照片，用滤镜美化的萌萌哒。可惜，那部三星在街上买菜时丢了。昨天晚上突然灵光乍现，以为那些照片同步到了百度云盘，去翻了一通，也没有。才想起之前我发现同步觉得很烦就取消绑定了。过生日那天，您很高兴，我去了之后，不用大妈提醒，也认出来了，喊我'小妮儿吗？”我再也听不到了呀……

今天早晨，我回到家里就哇哇的哭，掉眼泪。中午之后，感觉更痛苦，可眼泪竟然不出来了。那是因为身体里没有更多水分了吧。我以为，大人们都很淡定，可是，上午大妈都哭得快要昏厥了（当然是真哭不是邻居那种假兮兮的嚎哭）。我知道她的悔恨。家里一直念叨着要给爷爷找个保姆，大妈说，到九月一号嫂子上班了以后吧。这是自立flag吗，爷爷的生命再到不了九月一号了。姑姑在棺材钉钉子的时候，喊了一句“我的妈呀！我的爹呀！你们团圆了！”，我心痛的快要窒息。第一次知道哭也会带来生理上的其他痛苦，比如心痛，比如头疼。

我的爷爷，我优秀清高严厉说一不二有着绝对权威的爷爷呀……两个孙女一个孙子里，您最疼我。我最小，也最聪明活泼。想起小学放麦假（现在已经没有了），大人们在场里汗流浃背的打麦子，我负责围观。那都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总是涎着脸凑到爷爷跟前撒娇，要他给钱去买雪糕吃，我打的算盘很清楚：场里七八个人，买回七八只雪糕来，男人如我爸不喜欢吃，还有人会吃不完，只有我和哥哥俩小孩，他还不爱吃零食，剩下的那就都归了我的肚子。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可是爷爷每次都拿我没办法，乖乖从蓝黑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四五块钱，我就会一溜烟蹿到小卖部，再满脸幸福的捧着N只雪糕回来。这种疯狂买雪糕的行为，一天竟会持续五六次之多，现在想想，要是我就不会纵容孩子一天之内吃这么多，可是那时候的爷爷竟然从没拒绝过我这么无理要求。

小时候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事儿就是爷爷带我去赶集。那时候，D庄没有集，要买菜和生活用品要到X庄去。爷爷每次赶集必定带着我，我坐在他的车子的大梁上，舒服极了。去X庄的路小时印象里很远（其实不然），爷爷的车子吱呀吱呀，边骑边跟我闲聊，他曾经把郑人买履的故事以一种确有其事的语气讲给我听，我至今还记得我当时非常鄙视那个不会亲自试鞋子的蠢货。那个时候实在太小，经常到中途就得喊爷爷停下来，脚已经麻的不会走路了。那种针扎一般的酸爽在小时候留下好大阴影。在地上跺跺脚再度翻身上车，到了X庄，我一定要爷爷买“好好”作为脚痛的补偿，往往是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偶尔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等到爷爷买东西，我就坐在车上吃我的‘好好“。小时候爷爷内退在家，当了一辈子校长，对子女当然也是足够严厉，爸爸给我讲过他和二大爷不过是在别人收过的花生地扒拉出了点可怜的小花生吃，爷爷就掏出菜刀，PIA剁到桌子上，喝令俩小孩跪下了。印象中，爷爷一开始也对我很严厉，有一个很遥远的记忆，我不知道它是否是我最早的记忆了，但总之我一直记到现在。不知道是一岁还是两岁的我，夏天午觉醒来发现睡在旁边的奶奶不见了，我嗷的哭起来，爷爷过来吼，哭什么哭，你奶奶在前边湾里洗衣服呢！训得我只想逃离他。后来，爷爷就不这么严厉了，很是柔软。我可以在他坐着跟别人聊天时，肆无忌惮把鞋子蹬着他大腿，爬到他身上，搜遍上衣口袋，找出零钱来买东西吃。

小时候我顽劣狡黠，敢于对大人干活指手画脚，鄙视数学老师没文化。用方言就是“柴妮子”。爷爷喜欢我，叫我“疙瘩妮儿”，疙瘩是一种最普通的咸菜，一大坨一大坨的，要买回来自己切成片或丝。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有一个这样的绰号。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怕我上学迟到，催我早去上学的各种花招。冬天早晨冷，我吃饱了早饭也不情愿出门吹风。我爷爷爱听收音机，这个时候恰好电台报时，北京时间七点。爷爷说快去上学吧，我说才七点不晚，爷爷说北京七点，济南就七点半快八点了。那时候的我当然信了。

今天，堂哥和表哥去Y城拿爷爷的遗物。回来跪了一天的哥哥跟我们说，他看到前天新买的药还在爷爷桌子上放着。本来昨天应该拿去医院但是忘了，爷爷也就没吃到。哥哥说的时候简直心如刀割。爷爷去了，就把没开封的一些尿不湿送给了卧病在床的姑奶奶，谁成想，姑爷爷不小心透漏了爷爷的噩耗，姑奶奶也没用上一片那些尿不湿吧……兄妹俩一起做伴，一定不会孤单的吧！

现在的我，多么希望灵魂这种东西的存在，那是对生者的慰藉啊。今天的风出奇的大。在放骨灰进棺材的时候，风大的要把扎的棚子掀翻了，帮忙的人死命拽住一角。风吹着烟雾和纸灰毫不留情进入我们的眼睛，我和两个姐姐先是坐在西边凳子上，而后烟又过来，被熏得挪到到中间位置，最后又被逼到左边。是不是说明爷爷的灵魂真的在啊，他还有所留恋吗？下午爸爸送我和妈，因为堵车走了一条跟平常不同的路，是南北向的，从车窗望去，西边天上竟然横亘着两条晚霞，绚烂夺目，让它佑您在那边平安喜乐，永无病痛吧。爷爷，孙女含泪叩首了！！！

                                                                                                                           2015-5-17 23:0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