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人生天地之间,始终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枷锁无处不在,牢笼遍地皆有。所谓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园田居》),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诉求。光阴笼罩之地,莫不烦忧丛生。屏气静神,安然度日;日升月落,淡泊明志。
《登荆州城望江》
【唐】张九龄
其一
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
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
《登荆州城望江》本为两首五绝,被《唐诗别裁集》合而为一首,实误。作者张九龄(678年—740年),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唐中宗景龙初年进士,是唐朝有名的贤相。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为李林甫所谗,罢相,出为荆州长史。这组诗,大抵便写于此时,其中感慨身世,当深矣。
“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终始,从开头到结束,引申为有始有终,周而复始,“五行之德,帝王相承传易,终而复始,故云‘终始传五德之事’”(《史记·孝文本纪》司马贞)。大江长流,滔滔不绝,其绵延之久,与天地的存在始终相伴随着;天地不灭,大河奔腾不休。两者的关系,一主一辅,天地主宰,大江辅助。世间万物,自始至终,都遵循着某种规律,自在运行,合理存在。
诗人写眼前目睹之景观,并由此而产生若干似乎无绪而混乱的念头。自然是伟大而壮观的,每当个人与此对比,就会不由自主地察觉自身的渺小与微薄。此处“滔滔”二字,既指江水之态势,也指向诗人内心同样无法平静和安定的情感世界。两者同样相依,相辅相成,展示着人与自然的统一和差异之处。
“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谁家子,何人,李贺《崇义里滞雨》诗:“落漠谁家子,来感长安秋。”滚滚红尘,痴痴情深,唯有亲身经历之后,才能清晰地知晓两者的不同,才会由衷地发现两者到底有何区别。这是曾经的我与当下的我,自内而外地鲜明之分别。可以如此说:我是世人,世人非我;面貌万千,九九归一。
正因为前面诗人自内而外地喟叹“天地相终始”,所以方才会有结尾两句的总结思绪。诗人由自然而想到人世,两者反复对比,最终得到一个令人伤感的答案:无论是无情的时光,还是复杂的尘世,历经两者磨难之后,曾经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相比较,早已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今日方知吾非我。一切如梦,如梦人生。
这一首落点在于“复叹”。首句“滔滔大江水”自是起了一个良好的开头,把个人的微小置身于浩大的自然场景里,使人顿生:天地悠悠,白云苍狗。与自然相对的是尘世,“经阅几世”之后的人儿,又有哪个还能保持纯真如初呢?是问天,是问地,更是问世人,问自己。
其二
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
岁月既如此,为心那不愁。
这首承接上首,从满腹疑问而来,诗人想要追寻一个有用的答案。可惜世事变迁,人心莫测,与浩瀚无边际的天地相对而言,个人的一切都是注定没有用处的。“哀莫大于心死”,那个结局,早就等候在命运之途的终点。
“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悠悠,辽阔无际,连绵不绝,可实指江水流泻之样貌,更多地则可引申为诗人见流水滔滔由此而起的思念或忧思。昼夜,白天和黑夜,《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指一切事物之间两种相互对立、消长的力量,如阴阳,如生死,如矛盾。人事如水,潮来潮往,川流不息,不绝如缕。
或东或西,相对而已,是流水自然现象,是诗人有意为之。因睹江水自东向西,内心浮起“天地悠悠,人生过客”之感。再强大的人间百态,也抵挡不住时光的侵袭,最终落得一个烟消云散的无奈结局。这般姿态,固然有些故作,然而却并非无病呻吟,而是为了引出下面的情愫,所以又显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岁月既如此,为心那不愁”,世间万物,都必将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这是诗人面对自然现象,引起心底里深藏着的诸多感慨,内在与外部两相结合,有机地组织在一起,更好地把情感释放出来,彰显着个人弱小无助的形象。在天道的伟力面前,人势终究是有着巨大的局限性的,无法脱逃,命中注定。
诗人情绪尘埃落定之处,在于明白一切之后的担忧与烦恼。这两种情况看上去似乎是无法调和的矛与盾,其实内部却油然融洽自如。因为明白,所以忧愁。这是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之时,心理与生理上的下意识的正常反应。关键之处在于,是积极抗争,还是消极妥协。由此看去,诗人还处于一种朦胧状态。
结合诗人罢相的自身具体现实情况,其当下看似悠然,实则惶然的冷漠姿态之下,无不彰显着很多的不甘心,不情愿,当然也包含着浓郁的无可奈何之意。种种迹象显示,诗人是矛盾的,既想奋进向前,又缺少必须的助力,所谓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抵如斯。
最后,我们会发现两首诗在情感上其实是一脉相承的。或许便是如此,在《唐诗别裁集》中才会被人集纳为一首。第一首中对历经红尘磨炼之后的自己,产生了诸般怀疑,到底与最初之我不再重合,已经非我;而第二首则仿佛彻悟归来的自己,明白虽然早已“吾非我”,但归根结底仍是“我”。前尘往事,集于一身,方是人生常态。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