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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犬传(11)

败犬传(11)

作者: 雾都飞雨 | 来源:发表于2019-04-29 00:03 被阅读0次

    二十一度的夏天谈不上闷热,穿了一天的拖鞋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与流浪狗身上的味道相似,常年风干的汗臭味里夹杂着腐败气息,让人联想到疾病和死亡。我看了看拖鞋,它就静静的待在那,从来也没有表达过什么。后来我笑了笑,拖鞋能表达什么呢?我感到有些忧伤,望向前方的二手沙发。

    “我失恋了。”

    “和谁?”他有气无力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不像是从口腔里出来,从胸腔里挤出来一般艰难。

    “没谁,就是一种感觉。”我说

    “你还有失恋的感觉?”

    “那不重要。”我说

    “那什么重要。”他说

    我没有理他,径直推开了门。这个男人是张叔,认识他得有三年了。他总是坐在漆黑的地方喝酒,不喝酒时候就静静坐着。那是一个冬天,半夜我听见敲门声,他问我能不能借宿一晚,我说不可以。他说可以给我钱,我说可以。从此以后他就和我住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他的钱是哪来的,但可以交一半房租,对了,他是个瞎子。

    今天我要去面试,我不知道为什么动不动就是这个试那个试,但又不得不试,一如既往的试。以前我问过一次,张叔眯着眼睛和我说,准确的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眯着,但那不重要。他打了一个饱嗝,说道:“笔试也好,面试也罢,那就是一种检验,入门检验。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后来我问道,什么过程?他沉默了几秒,吐出两个字,奴性。张叔不喝醉的时候偶尔像个智者,说了一大通,什么企业需要奴性,不需要个性。什么帕金森定律,组织膨胀。什么生产资料,什么螺丝钉。什么血腥资本,什么劣币驱逐良币。我一个都听不懂,但我心里觉得牛X,嘴里回着狗屁。

    从金鹰路上车,到澎湖花园站下,全程二十三站。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靠里座位,这是整辆车最不显眼也最安全的位置。运气好的时候有妹子坐在旁边,运气不好则是老头。我不喜欢老头坐旁边,倒不是什么特殊原因。有些老头身上有一种油尽灯枯的味道,很浓重,尽管我很尊重老人家,但我受不得这种味道,它会把我从臆想中拉回现实。生命,生存,是我仅存的可能性了,有可能性就会有未知,有未知就会有转机,有转机才有机会实现。在坐公车的方面,我总是运气极佳,一趟车下来多少会有几个妹子坐在旁边,这是我人生里乐趣的大部分了。

    《诗经》里说,发乎情止乎礼。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能接触异性的唯一方式就是坐公车,我享受这种感觉。有时别人下车快,有时下车慢。下车慢的时候我就发着呆,想象着这是日常,而身边这位不知面容的女子便是我的伴侣。想着想着,就愈发娴熟,越发迅速,须臾之间,就过完了一生。在身旁女子下车的时候,我会偷偷观察她的背影,这是我唯一的勇气了。而坐在身边时,我只敢用余光。余光虽窥不清面容,但还是能观得动作与小部分情形。有的女孩会摇着头享受音乐,有的女孩则是正襟危坐。这些我从未和张叔说过,我怕他笑我,尽管他是个瞎子,在我心里,我从未觉得他很简单,相反,他很神秘。

    虽然很享受这种意淫式的短暂一生,但我不会有去主动坐公车的欲望。这就像张叔说的,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我把这话衍生了,改道,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结果,是期待感。你要天天坐公车,你只会悲伤。怎么说呢,以前我也是有过不需要这样幻想的时候,只是我想着想着,才窜出一点尖,就赶紧摇摇头,把那回忆缩回去,我只是感到头痛,那根本不幸福。我挣扎着,模糊的记忆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幸福,我才头痛,我才不敢抓住它,但又不能完全忘掉。后来我想,这或许就像只有身边的女孩下车时我才敢看看背影留个念想一样,过去的回忆哪怕再好,也只能留个模糊的背影就足够了。要是念到正脸,那我就会呕吐。谁也不能指望一个瞎子醉汉去拯救另一个在厕所呕吐,吐着吐着睡着的颓唐之物。

    酒醉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它和生病有共通之处、两者都会让人难受,可总有许多人去追寻这种难受。如果酒让人不难受,那就是饮料了,指定失去一大批消费者。酒失去了酒精那还叫酒么?可这种难受也诡谲的很,开心的人也寻着这种难受,忧愁的人更不用提。想着想着,坐公车也是一样的,谁知道呢?即使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不同的妹子各有芬芳之处,对我来说,对那可耻的臆想而言,是快乐还是痛苦呢?偷偷窥去的背影是勇气还是遗憾的可怜补偿呢?微不足道,这背影对于整件事微不足道。

    我叫张冉,今天我要去面试,这是第N次面试。近来,我生命中的乐趣就是臆想,在公车上臆想着身边毫不知情的女孩是我的恋人,我和几百个女孩都度过了短暂的一生,有时五分钟,有时十分钟。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过分之处,既没有影响他人,也没有扭曲自己,这就是一种私人乐趣,仅此而已。孔子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就很应景,虽我想,但不淫。虽我哀,但不伤。马斯洛还说了,这是一种约拿情结。我不敢与身旁的女子有什么交集,搞不好我不仅害怕失败,甚至还害怕成功。

    在澎湖花园下车,走上一千二百米,手指上的汗滑在手机屏幕上,糟糕透顶的一个下午。我无法去形容那种感觉,在楼下吸了三支烟,我关闭手机,选择回家。我知道,那面试就是狗屎,比满手汗液滑在滚烫湿漉的手机屏幕上还要狗屎。回家路上我去了离家不远的便利店,准备买上一打啤酒,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三十六块五,我只能买半打最便宜的啤酒,后来我买了四罐,这样还能省下来几次坐公车的钱。这几次坐公车的钱,就是未来和希望,买完啤酒,我摸着口袋里剩余的几个硬币,它们就是我人生仅剩的未知性,我需要这种未知,它安慰着我明天并不是那么绝望的,我还拥有可能性的筹码,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度过今天。

    提着四罐啤酒步行回家的路上,我想起《马男波杰克》第三季的剧情。里面说人的退路有一张安全网,在需要退路之前准备的越多,用到退路的时候身后安全网就越大。这个概念有些佶屈聱牙,就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一个意思。显然的是,几个硬币并不能够成为谁的安全网,全民大炼钢也并不能赶超英美。潜移默化到心甘情愿成为一头稳定社畜并不能够安身立命,喝下这些啤酒也并不能改变现状。晚上八点的风带着一股肥料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踱步在乡间小道上,长空如墨,蚊虫嗡嗡,一个物体裹着夜色砰的一声在我前方十米砸落下来,零落四溅。走的近了,耳边灌入熟悉的声音,那是很久远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女人的歇斯底里,碗盆砸落声,小孩哭喊声,隐隐约约让我想起在很久以前,我也近距离听过这些沉重的声音。摇了摇头,看清那抛落的物体,是破碎的镜片,就着月光,我愣愣看着那东西,毛发杂乱,是人是兽,脸色苍白,鸠形鹄面。

    “你回来了。”

    刚推开门沙发处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今天没去面试,没意思。”我说

    “哦”他说

    “我买了啤酒,还剩三罐,不够。”我说

    “我这有白酒。”他说

    “你这一天到晚的喝,别死了,我就剩你了。”不知怎么的,我就说了这句话。

    “不会,呵呵。”他笑了笑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沙发另一侧,拿起半瓶白酒灌了起来。我喜欢黑暗,窗帘,毯子,白天可能出现光亮之处都严丝合缝罩住,张叔是个瞎子,有没有光没什么区别。每当我低迷的时候,他总会静静的,一声不吭陪我喝酒,我从没见过他醉的时候,自我六岁被父母遗弃以来,生活并不顺利,一路磕磕碰碰活到二十二岁,直到在那个冬天听见敲门声,我觉得这是缘分。想着想着我就语无伦次,哭了起来,没有哭出声,就是脸上感觉有水,还好是晚上,张叔又是个瞎子。我闭着眼,看见了柔软的床垫,看见了婴儿床,看见了有些刺眼的光,一个女性轮廓坐在我的旁边,却看不清楚她的脸。她的腿很温暖,很柔软,她在看书,被子盖在脖子下面一些,我躺在身边,又忽然有些冷。她的腿很温暖,外面好冷,好冷。灯好刺眼,我想发出声音,我想让她关下灯,我想睡觉了,又张不开嘴,极力想发出声音,就是说不出话,那滋味和鬼压床一样难受。

    张冉,四十三岁,湖北省恩施州来凤县大河镇人,未婚。发现时根据尸僵判断死亡三到五日,死亡时间晚上十点左右,屋内发现大量空酒瓶,疑似急性酒精中毒,营养不良,身躯孱弱。周围邻居说这个人很怪,平时很少出门,出门除了买酒就没见过做别的事情。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一条短信,根据调查已属实死者在5月22日下午准备去面试,不知道为什么没去,面试公司才打了电话催促。目前尸体已送往法医处做解剖处理,基本排除他杀可能。已经联系了家人,但家人拒绝认领,说是很小就断绝了关系,送给别人家当儿子了。

    任职两年的刑警小王看着卷宗有一处很奇怪,问道老民警老陈。

    “陈师傅,这个地方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张冉在求职简历上写的自己二十五岁呢?”

    “不知道,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判定是酒精中毒急性死亡,验完核实了,送火葬场就行。”老陈翘着二郎腿悠哉的喝着功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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