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是阿慧的同事,俩人是搭档,阿慧刚入职时,是由阿林带着熟悉环境的。
阿慧还记得第一次与阿林见面的情形,阿林拘谨地站在试验室的办公桌前,瘦小的个子,脸色苍白,浓黑的蚕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在黑框眼镜下闪着光,那羞怯的小模样让阿慧顿生怜惜。
每当她看着阿林在操作台上,一边往三角瓶里加试剂,一边讲解分析要点时,她就有阿林不做老师真有点可惜的想法。
虽然阿慧对试验室的工作并不陌生,但阿林还是遵循上级的要求,从零开始培训阿慧,用他的话就是:人生最高境界就是“清零”。
阿林学的化工专业,与他现在从事的行业也算是专业对口。可他似乎对国学情有独钟,尤其对那些佛道之类很有见解,自号重阳子。重者,重生也,阳子,意为太阳之子。
工作闲暇时便与阿慧聊国学,诸子百家信手拈来,往往是阿林口若悬河,说到高兴处更是手舞足蹈,状若疯癫,阿慧则望着他笑出的满脸菊花瞠目结舌,自愧弗如,于是阿林获得博士的雅号。
阿林平常沉默寡语,一副很深沉的样子,与人交谈,总是定定地看着你,作侧耳倾听状,很有点长者的风范。心情好时,也会发出开怀大笑,一句英语,一句粤语,听的人莫名其妙,他却乐得那嘴巴恨不能裂到耳根。
每日晨昏,他会站在阳台上迎日出送日落,然后盘腿坐铺,作五心归一状,吐纳打坐半小时,这是他作为“重阳子”的一种仪式,同室舍友又赠他“道士”的称号。
几个号他都喜欢,这有点为难,于是阿慧便给他总结了一下,觉得“夫子”最适合他,阿林也很中意,于是大家又改称他为“夫子”了。
夫子的家乡在湘西的一个大山里,父母亲老迈且体弱多病,还有一个上中学的妹妹需要供养,瘦弱的肩头已撑起大半个家。
夫子说,他其实并不喜欢他的专业,当初只是因为想早点出来挣钱,为保险起见填的志愿。他的父母实在供不起他们兄妹读书,即使他的学费有一半需他自己半工半读去挣。
夫子还给阿慧讲述他找工作的经历,因为所学专业的局限性,加之他的自身条件,找工的过程并不顺利,做过兼职也做过工地小工,最后才进入这家工厂,他说他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
广东这地方爱下暴雨,每逢春夏季节,雷阵雨就很常见了。这天下午,夫子利用上晚班的空隙去镇上办事,回来时正好遇上雷阵雨。
风扯着闪电,雨伴着雷鸣,撒豆子般从天而降。他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走着,唯恐赶不上六点钟的上班时间。
忽然象电影里定格一样,夫子就看见一棵大树下站着三个躲雨的人,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孩子在哇哇大哭,也不知是饿还是怕,女人安抚着无奈地看着天。
“这个蠢女人,不知道雷雨天站在树下很危险么!”夫子心软,便上前询问几句。
得知她们就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夫子便把雨伞让给女人,又脱下衣服给小孩披上,然后抱起一个孩子,将她们送回家。
这情景的确有点老套,在当今时代,能象夫子这样做的人算是精品了。重点是,在夫子送她们到家后,那女人始终没对他说句感谢的话。
夫子虽非庸俗之辈,但感觉还是有点不快,晚上上班闲聊,忍不住对阿慧讲述了一切,最后摇头,发出人心不古的感叹。
阿慧安慰夫子,现在世风就那样,想那女的,说不定认为你是人贩子,想拐卖她们母子呢,你还指望她谢你啊。
夫子怔了半天,呐呐地说,怎么可能呢!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
阿慧笑了,人贩子脑门上也没刻字。别想那么多了,没准那女的是个哑巴,压根就不会说话,当然就不会谢你了。
阿慧以为这事情过去了,谁料几天后,夫子带了几个芭蕉给阿慧,我说那女人不会当我是人贩子吧,今天一早下班的时候又遇见她站在那棵树下,看见我,她便给了我一把芭蕉。
夫子兴奋的脸上又盛开了一脸的菊花,阿慧也为他高兴,毕竟善良的心是需要真诚对待的。
转眼间春去秋来,夫子与阿慧搭档也有半年多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所在的公司正处于飞速发展阶段,各种新工艺的研发与试验都落在他们所在的部门。
尽管上级下达的任务繁琐且枯燥,工厂的试验条件又有限,但就他们这一小组来看,还是觉得能够轻松驾驭。
夫子喜欢阿慧与人沟通时的细致,与阿慧搭档只需发挥他的特长。阿慧欣赏夫子的专业水平,与夫子搭档感觉轻松。
新进的设备需要安装一批喷咀,喷咀的型号及样式需要考核才能选定,于是这个任务又落到夫子这一组。上面拿来不同的喷咀,让他们测试每款喷嘴在不同角度下的压力及喷洒时的状况,以寻找最合适的安装。
因为是临时的,他们就把试验用的设备安放在一间空闲的小库房里。当机器开动时,那刺鼻的药水直冲脑门,熏得她们眼涕直流。强忍着不适,两人好容易获取相关数据,正欲走开,迎面走来顶头上司。
大约是嫌弃那股刺鼻的味道,他皱着眉问,谁让你们在这里弄这些?
阿慧忙上前打开所有窗户,陪笑着解释,并表示马上让人来拆除那些试验用品。
上司似听非听,紧盯着墙上的一块污渍,半晌才道,把那污渍给我弄干净。说完背着手,径直踱了出去。
处理好那些,夫子有点垂头丧气,阿慧不解。夫子告诉阿慧,那个上司在公司有股份,撞到他的枪口恐怕没好事。
阿慧不以为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他能那么小气吗?况且都是为了工作。
夫子不吭声了。
那位上司喜欢深夜来车间查岗,夫子和阿慧总是兵分两路,阿慧守老营,夫子常下去转转,若遇上查岗总能预先知道,倒也相安无事,可百密一疏,有一天大意失守了。
那晚夫子正在线上调PH值,平常一般都是将浓硫酸稀释后再一边加一边测,慢慢将稀释液加进药水里。
也不知是午夜犯困还是累的图省事,他直接将浓硫酸加进药水缸里,好巧不巧刚好遇上上司查岗,那上司见了气极败坏,指着夫子一阵痛骂。
已经是第二次对上了,亏得部门老大极力保证,夫子才勉强留下。
留下来的夫子更加沉默,有时连阿慧都不太理会,终于有一天他提出离职。
阿慧虽不知根由,但见他去意已决,也就断了劝阻的心思。几个相好的同事在小饭馆里叫了几个菜给他送行,阿慧买了个笔记本送给他,夫子当着众人的面,捧着本子嚎啕大哭,弄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从此夫子再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他是回老家还是仍在南方飘泊。每当阿慧想起夫子,那怯生生的模样就在脑海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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