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排行老十三,是我外公的堂弟,准确说,应该叫十三外公或十三姥爷,不过老家的称呼里面,外公外婆或姥爷姥姥都叫(外)爷爷奶奶,称呼中带个排行,就成了十三爷。
十三爷我只见过两次。大概是二零零一年秋天前后,有一天我妈听说十三爷最近回来了,于是四处打听,把正在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的老人从别的庄子给请到了家里。十三爷是个浪子,一辈子未成家,无儿无女,自然也就没有家。他年轻时候就浪迹天涯,到哪了就打点零工,做点小买卖,聊以度日,足迹走遍了周边的兰州、中卫、张掖、金昌、西宁等地方。
那天中午放学回到家里,发现炕上盘腿坐着一个老人,着中山装和深黑色裤子,头戴一顶瓜皮帽,鼻梁骨上架着一副石头镜,一副标准的西北老汉模样。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围坐在小炕桌旁,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沏了一壶茶,边喝茶边用蜡烛抽着旱烟锅,显得悠然自得。通过后来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才知道,那壶茶是用茯砖熬出来的酽茶,调了许多盐进去,一般人难以入口,而边抽旱烟锅边喝调了盐的酽茶,便是他最大的爱好。诧异之余,老妈进来了,给我们姐弟三人说,这是十三爷,她的亲堂叔。老人很和蔼可亲,也很健谈,一顿饭的功夫,就成了我们的“老朋友”。
那段日子里,总盼着早早放学回家,跟这位“老朋友”一块做家务、吃饭、喧谎儿。老人很勤快,把家里和地里许多农活料理的井井有条,还给我们手工打造了许多玩具。最快乐的时候是晚上写作业,十三爷和我们姐弟三人围着同一张炕桌,他依然是喝着茶,抽着旱烟,我们三人边写作业边听他讲故事,他走南闯北见识广,会讲一些他在外面经历过的一些事,我们更爱听他讲一些老家的民间传说,印象最深的一个故事叫《王春觉刻树》,不过大部分情节都忘了。老人讲故事的时候抑扬顿挫、生动细腻、诙谐幽默,听者犹如身临其境,总是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很多次都被桌上的蜡烛烧焦了头发。庄子上有个洪姓老头,是十三爷一个堂外甥,也是我们家远方亲戚,曾到家里邀请十三爷到他们家住住,姐弟三人抱着十三爷死活不让他走,心里面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家里人。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约住了一个多月,老人要走,老妈则是苦苦挽留,毕竟血浓于水,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天气逐渐了变凉了,老人出去流浪会遭罪。老人执意要走,说道,我一辈子四海为家,如今老了,也不能给后辈们添麻烦,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不能再住了。于是带着他的两个包走了,一个包里是换洗的衣服,另一个包里是他批发来的零碎小百货,也是他的营生和全部家当。本以为这一走,再也见不着他了。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就比较尴尬了,大约过了十几天。原来是他从我们家离开后,在附近的庄子逗留了几天,有天晚上在一户人家偷了一头驴,被人抓住了,拷问之下,他说出了我老爸,老爸去把人领了回来。因为都是附近的熟人,也没有报案处理,物归原主之后就算了结了。这一次,老人并没有在家里住,或许是觉得为老不尊,当天就走了。这一走,真的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后来这二十年里,我偶尔也会跟老爸老妈和姐姐们提起他。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也有八十多岁了,但是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了。他曾经说过,等他老了,挣扒不动了,就一头跳进黄河里,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无牵无挂,这辈子就算过完了,不会再去受那些苦了。
骑马挎刀走天涯是多少人的梦想,而现实则是,苟且偷生,忍辱负重,风扫地,月照灯,还要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坎坎坷坷过了一生。曾经年少的他,心中也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大多数人来到这个世上,都要经历痛苦和磨难,我们跟他都一样。
那个点着蜡烛抽旱烟讲故事的场景,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大宽先生
二〇二一年十月二十七日于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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