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想些什么?似乎只有别人说“你猜”时才佯装生气才会想起这句话,才会想到蛔虫,才会想起爷爷。1949年时,他是地下党员。
今天看冯唐《执着如怨鬼》:“我在幼儿园里吃打蛔虫的宝塔糖。甜啊!比砂糖还甜啊!当天大便时看见蛔虫的尸体随粪陨落。白呀,估计他们很少见阳光。还晃悠,不知道是风动还是虫动。”
想起了我爷爷。
父亲说,爷爷当松柏乡乡长时,风光得很。我祖上原来也阔过,父亲曾是富二代官二代。那个饿死过很多人的年代,爷爷手上那枚银质方块硕大的“唐耀云章”(我七八岁时见过),翻转来敲一下,发几袋米可以让你一大家人几个月不饿死。被派来求他的一律是模样俊俏的年轻媳妇,媚眼抛得柳下惠也心软。从此我奶奶常骂他嫖赌逍遥。此后不久,他被得罪过的上司以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作风有问题拽下乡长宝座。
我见过爷爷写的账簿,毛笔小楷与书法家恐无二致,即便他是地下党员,即便家里田产丰厚店铺连街,也未能幸免于难。
奶奶年轻时看中爷爷良田数顷,从长沙城金线街下嫁于他。当时爷爷家里店铺包罗万象:药店,炒货行,布匹行,南杂百货,白案糕点厂等。他们生了六男六女,存三男一女,几个月夭折的,成年后病亡的,一律大棺大葬,极尽铺排。
后来,家道逐渐中落,爷爷挑一担绸布出去卖,见路边一牌桌,输光身上的钱和一担绸布,剩一根扁担回来了。
当年也曾为了出一口怨气打官司,偷偷送出去的光洋用大布袋装。多年后,那仇家的孙女成了我嫂子。乡风纯朴,也实在不计前嫌。只有我父亲还偶尔提一提这事,上几辈子的恩怨谁管呢?
逐渐的卖铺子,卖田地,我父亲排行第六,最终升级为老大,16岁时,提着一大袋袁大头到长沙的银行换纸票子,到司门口被一个叔叔用几粒香甜的糖果诱惑:“小弟,换给我,给你糖”幸亏人心纯朴,那时不流行假币,拿回的钱在葬礼上花得精光。
家败落了!
后来我爸像《活着》中福贵那样感谢我奶奶:幸亏你后来没钱买地,不然我就成了地主崽子,被斗得好造孽。我妈说这得感谢我奶奶鼻子右侧有颗流泪痣,苦命啊!
从此我爷爷穷了,成了不会干粗活的假农民,父亲16岁就得干最重的农活,因为爷爷连菜都不会种。
嫖赌没钱了,喇叭筒还是要抽的,我小时候一个很重要的创收来源,就是捡别人抽烟丢掉的烟屁股,捡来,剥开,去垃圾、纸皮、海绵蒂,将烟丝装入一尺余长的黑烟袋末端的斗里,烟雾缭绕,神仙难比。因此,爷爷喜欢我,常给我三分钱到对面冰棒厂买白糖冰棒。
光说爷爷了,又说到蛔虫。某天我也像冯唐一样,吃了比马卡龙还腻的宝塔糖,拉“大大”时感觉屁股周围痒兮兮的。我撅起屁股,弯下腰,从两胯之间看过去。一条又白又胖的蛔虫卡住了在风中凌乱,想进进不去,想出出不来。四五岁的我,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哭爹喊娘,爹娘在几里外田里干活,幸亏爷爷躺在不远的屋檐下躺椅上,三步两步捏张黄草纸扯住那坏家伙,之后毁尸灭迹打扫现场。祖宗啊,救命恩人呐,那家伙极有弹性的,从我后庭被拽出去,心为之一松,灵魂为之回窍,人为之重生。
从此一看到蛔虫,就想起爷爷,也想起他与周围人不一样的人生。也想起我父亲,他当铁道兵六年没累死在隧道洞里,得几枚军功章被我玩丢了。爷爷当权时得罪的人,后来当了权。说唐某某的儿子复原别想找到工作。父亲累极时会抱怨爷爷,提醒我们后人“做官莫向前,做客莫向后”。此后赴宴,我从不敢迟到。
蛔虫,爷爷。嘿嘿。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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