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元宵

作者: 酸爽大橙子 | 来源:发表于2018-10-24 13:56 被阅读0次
    闹元宵

    马家湾东南方向的马路上架起高高的牌坊,元宵节就不远了。

    牌坊两侧各竖一架梯子,上面横跨一架。梯子上插满了柏树枝,横着的梯子上贴了红红的方块纸,纸上定是请了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写的“欢度元宵”四个毛笔字。两侧的梯子上也贴着红红的对联。内容大概是迎新年奔小康之类的话。村里的电工扯了电线到牌坊上悬挂着的灯笼上。白天牌坊并没多少吸引人的地方,柏树枝虽然略带绿色,但也像蒙了一层灰。灯笼的绸布有些破旧。红里泛着白。像是砂洗过的丝绸。泛着一层白霜。可是一到晚上呢,灯笼里的六十瓦的电灯泡透过红色的绸布照射出来,略带朦胧娇羞,像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的面容。犹抱琵琶的样子。在漆黑的夜里吸引着我们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村子里有好几个地方都有类似的牌坊。分别置于四个小队人口集中的地方。这些牌坊就成了放烟花耍龙灯的定点场所。毕竟,美好的福泽大家都要分享的。

    元宵节是要闹好几天。总有性子着急的人早早地就把锣鼓提溜出来,哐哐嚓嚓敲个没完。他们敲锣打鼓是伴着节奏的。那鼓点刚开始还是停顿的,闲庭信步。慢慢地,鼓点细细密密地砸下来,不肯停歇的样子。如暴风骤雨,迅猛而来。锣鼓像是夫唱妇随的小两口,步调总是一致。叮咚呛咚咚锵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搅得人在家里坐不住,我们总是匆匆扒拉两口饭着急地约着一起去看热闹。

    走在路上,把手套进袖口,天太冷,只能不停地吸着将要流出来的鼻涕。双脚在棉鞋也像冰窖一样,纳的千层底有些硬,硌得脚疼。双脚麻木地机械的往前走,走过刘家街的青石板路,拐弯穿过狭窄的巷子就到了。

    负责保管高跷和龙灯的家里总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主人家也热情好客。很慷慨地从屋里扯出一根电线,安了灯泡。大人孩子们一股脑儿地聚在昏黄的灯下。几个主事儿的安排装饰龙头修补龙身。他们拿花花绿绿的彩纸蘸了面浆糊贴在龙头上,再用墨汁点了龙眼睛,龙就精神抖擞,神采奕奕,龙威尽显。一节节龙身里的电池灯泡还是要修整的。龙身上的也要重新勾了勒。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充满敬畏。一条龙就是一个村子的形象,是全村人的荣耀。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审美和细致发挥到极致,就是为了能在龙灯大会上夺人眼球,拔得头筹。村里人也是憋着一股子劲儿呢。

    白天大喇叭里一吆喝,锣鼓队高跷队秧歌队龙灯队的队员们吃罢早饭就赶到约好的地方。戴了长辫子假发,抹了煞白的厚厚的粉,用村委会的印泥涂了红红的嘴唇,拿谁家妙龄丫头的腮红狠狠地戳了脸颊。再用戏服装扮一番,那简直就是我们心里的仙女了。尽管妆容后就是黑黝黝的脖子,刺啦啦的胡茬,尽管衣领下喉结显得那么突兀。我们可不在意。我们痴迷在那身装扮上,也许每个童年孩子心里都有cosplay情结吧。

    村里扮演齐天大圣孙猴子的是一个叔叔。他天生长了一张瓜子脸,最有经验的“化妆师”负责给他化妆(方言叫“第脸子”)。孙猴子可是一个村龙灯队的核心。远眺、奔跑、跳跃、感谢,那个叔叔把孙悟空的经典动作模仿的惟妙惟肖。他还要组织着队伍,负责驱开围观的人群,给龙灯队表演打开场子。他和傻小子的高跷是最矮的,这样便于表演打滚儿、单脚跳、翻跟头等绝活。龙灯队得来的烟酒糖等礼品里有他们大部分的功劳。

    还有一个叔叔每次都扮演着小仙女,他扭起来腰身如蛇,婀娜多姿。甩起棍子上挑的纸蝴蝶,柔软的腰这么一扭,高跷一踢,蹦着跑开了,逗引的捕蝴蝶的傻小子每次都扑空。这样诙谐的画面让人忍俊不禁。

    秧歌队里有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年老的婆婆幼稚的孩童。婆婆们戴着塑料墨镜,戴着缀着闪闪的亮片的头饰,长长的绸带在肥壮的腰身上一捆倒剩不下多少,甩也甩不开。不如挥着胳膊来得自在。不过,大概由于年龄优势,他们扭起来倒是舍得下力气。肥臀摇摆,乳房乱颤,颇有东北大秧歌的豪放和洒脱。相比之下小媳妇们就拘束很多了,扭扭捏捏的,实在是太局促。小孩子们很是认真。一二三四地规划着先出那只脚,后出那只脚。一边做动作,一边嘴里默念着,想背乘法口诀表。

    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为了能去镇上表演我硬是坚持踩了好几天的街(转巷子),没有落下任何一个环节。天晓得画着红扑扑白晶晶的妆容,穿着新年衣服,腰里扎着红丝绸,坐在拖拉机上和演出队员们一起往镇里去表演的我是多么的欣喜和骄傲。演出结束后我还分到了一般水果糖,那是多么让我自豪的事情啊!

    扮演媒婆的是个鞋匠。妻子失明。还有三个闺女要上学。家庭很是拮据。尽管如此,你却从来不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愁容。他头上包着方巾,嘴角点着黑痣,一手拿着插着筷子的白菜根儿当眼袋,一手挎个竹篮子,夸张地扭动着宽阔的腰,时不时地朝人群里翻个白眼或挑逗一下,引得人们哈哈大笑。现在想起来,我真的佩服鞋匠的乐观豁达了。真正的生活达人不是把日子过成诗,而是在生活艰难中也能心里有欢乐,脸上有笑意啊。

    真正的精彩是在正月十五晚上。这是开学前最后一个热闹的节日。也是春耕前最后一次狂欢了。大人孩子都格外珍惜。我们早早地提着灯笼聚在牌坊底下。灯笼是用酒盒子做的。四面挖了几何形的洞。下面呢,钉子穿过高粱秸固定好蜡烛就做好了。这样的灯笼一般不会寿终正寝,火苗不是烧断了系在棍子上的棉线,就是被风吹偏烧掉了灯笼四壁的纸。

    牌坊下烟花璀璨,点亮了半边天。在盛开的烟花里,人们卯足了劲儿要释放出积蓄了一冬的热情。他们在盛放的烟花下奔跑。龙头时而低俯入海,时而飞速升天。龙身也跟着卖力摇摆。小男孩儿抢着玩龙尾。跟在队伍后面撒开腿才能跟上壮劳力的节奏。过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只好宣布位置易主。把龙尾的棍子递给周围跃跃欲试的伙伴。他自己呢,敞开棉袄,挥散着热气,不一会儿又冻得赶紧把扣子扣上。跟在对于后面继续凑热闹。

    就这么过了一站又一站,烟花灭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鞭炮也放完了,徒留一地碎纸屑。热闹的人散了,踩着黑夜回各自家了。玩龙的人扛着翻腾的龙去机井把之前取的水送回去。

    元宵节闹完了。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又该忙活起来了。我脱掉潮湿的棉衣瑟缩在被窝里,回味着闹元宵的热闹劲儿,不知黑暗中哪个角落传来一声鞭炮的爆炸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人们。恐怕是在迷恋新年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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