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

和女儿用投影看纪录片《穿越时空的冒险》，看到整个墙面上都是土星环和宇宙深处各种星体时，她说害怕，一定要我换一个片子。好吧，这算胆小么？应该算，而且是遗传我的，我也有点怕，但我年纪大，控制力强点，我忍住。

小说《三体》中，面壁人罗辑悟出宇宙“黑暗森林”的秘密后，再也不敢仰望星空。自然这不是我胆小的借口，我只是害怕那种未知深邃无力左右的感觉。况且我的胆小在朋友中是有名的，例如所有恐怖电影我都不看，连《头号玩家》中的闪灵片段都能把我吓到不敢睁眼。我甚至和朋友讲过我中学时的一件事作为我特别胆小的明证：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看英语课本上莫泊桑的《项链》，在看到玛蒂尔德用了十年时间辛勤工作终于还清她弄丢的朋友的价值三万多法郎项链的债务，而朋友告诉她那项链是假的，只值五百法郎之后，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赶紧冲出房间，和父母待在一起。

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没有《三体》中涉及的那么多硬科学，但这两套小说都是好的科幻小说。科学和幻想场景只是手段，打动我们的是对人性的理解，对未来的忧虑，对组织的思考，当然还有好的故事。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中故事悬疑推理成分也不少，不输于大部分侦探或推理小说。只是他和刘慈欣都一样，都还是人类，虽然有很多尝试，但小说故事里遇到可能的强大冲击时，情感上依靠的只能是人类的爱和责任，组织形式上也很难想象出除民主与极权外的制度。阿西莫夫在想象上走得更远一点，创造了索拉利星球上作为孤立个体人类的自由的极端和盖娅星球上人类与星球万物浑然一体共享意识的另一个极端。即使如此，在小说中，阿西莫夫还是认为我们无法设想另外智慧生物给宇宙历史带来的变量影响，所以心理史学这种科学不能决定我们的未来。

心理史学是阿西莫夫在小说中创造出来的科学，大概就是说历史发展是可以预测和调整的，算是属于决定论的一种。上世纪波普尔批判决定论（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还是历史），认为开放社会和开放态度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但这些年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生物科学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意识和客观的关系似乎又不象康德希望定义得那么清晰，于是法国作家吕克在《超人类革命》中说，我们不要低估了意识，就算是唯心吧，就算我们能改变基因，但意识不是能用计算机计算出来的。

吕克这本书主要是在说我们要在科技发展和人伦道德中取得平衡，政府要加强监管。这些论点我个人没啥兴趣，但他附带提到的希腊悲剧的意义却让我为我的胆小找到了借口。他说悲剧应该是合理甚至同等的两方的对立，两者都站得住脚，没有好坏正邪之分，但这样还是出现了我们不想看到的结果，悲剧超越道德，超越善恶，超越乐观和悲观，还使那些关于幸福的鸡汤显得滑稽可笑。他还说亚里士多德曾说：希腊悲剧的观众同时感到“恐惧和怜悯”。

嗯，我知道《项链》给我带来的恐惧从哪来了。玛蒂尔德有错么？她勇于承担，我们谁又没点虚荣？她的朋友有错么？愿意出借珠宝还能告诉她真相。但玛蒂尔德那十年的艰辛谁负责呢？原来我恐惧的是那不可知的命运，那些我们不能控制的生命走向，就像我和女儿害怕的那未知深邃却无力左右的宇宙。

也许胆小不完全是坏事，这种胆小和恐惧带来了敬畏、怜悯和不确定。因为敬畏于是我们不自大，因为怜悯于是我们不孤立，因为未来未知于是我们珍惜现在享受过程。

只是，我们还怕老鼠蟑螂，恐怖片可以不看，但当家里出现老鼠蟑螂的时候，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