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总在绝望时开来。
午夜十二点的X大，一群人在文化广场压马路，静悄悄地守候着月的星光。路灯早已损失了光泽，车辆也为这些顽固分子感到疲倦，慢慢消失于暗夜的边际。星辰一直是没有的，他们的守候，或许是为了适应这样的暗夜，以及人群之中那些汹涌澎湃的心绪吧。“11月11日么？”一旁的小秦呵呵一声，径直往马路对面的汽车总站走去。他记住“LT66”这串字符，便关掉了手机里的优步。拖着疲惫的身躯，越过摆着各种奇怪姿势的人群，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那儿已空无一人，他就独自守在站牌边上，等待着车辆的到来，回十多公里外的Y大。
“8分钟，要8分钟才到。连网约车也想趁这时候欢腾么？”小秦回忆着今晚的会面，望了望同样孤独的月亮。那残缺的一块自然不是被天狗吃了，是忘记了什么吧？可喜的是，那明亮的一边正对着马路这边的景致，跟小秦一起照出影子来。
“你出来啦？”小秦关切地问。看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
“是的，小秦。”影子投射在那块无言的广告牌，身体一下子拉得很长。“为发烧而生”这几个字，马上就死掉了。
“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这个资格。”
“我知道，你说过一次了。可是，他们为什么就有资格呢？”
“唔。”陷入沉默的小秦突然有点后悔叫影子来了，每一次它的那些问题，他都必须思考好久。
“或许你不应该把我和他们区分开来。”
“当然不行，他们是人。”
“就这样？”影子偷偷抽动着脚步，仿佛想从那块小米的广告牌上分离出去。
“他们是人，还是我的，呃...朋友呀。”“呀”字一出口，小秦不由地狰狞起来，他仿佛听到了影子的哂笑。
“是啊，那我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你不需要明白。”
“我明白，你不止一次这么做。因为你寂寞了。”
“简直了！你可以去参加讲笑话比赛夺头魁了。”小秦试着把鼻子下面的那个部位弯成一条弧线，成功地发出几串“呵呵”的苦笑声。
“你觉得很好笑？”
“当然。我怎么可能寂寞？寂寞不过是那些未经世事的毛童耍的把戏，自己贴上一个标签，为了不那么无聊罢了。”小秦突然感到一阵瘙痒，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挪了挪，这使得才喘一口气的影子又挨上了那黑乎乎的掉价的牌子。
“毛童，哈哈哈，毛都没长齐的孩童么？”影子破口大笑，险些把小秦的身体也压歪了。这时一阵风吹来，小秦顿时有了十足的寒意。他环顾四周，才发觉这并不是谈天的地儿。这条不被垂怜的马路，一端是密密麻麻的看客，一端又是静悄悄说着话的自己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身后幽暗的树林里不时传来一阵怪响，不知是什么离奇的生物，而他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影子又在放肆地笑着。
接着那诡异的声音似乎又大了一些，他觉得。他不由地又打了几个寒颤。“够了，你的笑声让我害怕。”
对面的人群依然自顾自地，好似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出这份异样，又一个人受苦。其中一对男女突然起身，准备朝生活区的方向走去。那女生拾起地上的瓶瓶罐罐，扔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Budweiser”，小秦读出了上面的字眼。还剩最后一个空空的啤酒罐，女生顺势去捡，男生突然挡在了面前，阻止她去捡这最后一罐。气急败坏的女生拼命挠着男生那被啤酒喂涨的小肚子，男生得意地笑着。
这本属情侣间寻常的小情趣，此刻竟也牵动着小秦和他影子的目光。小秦认得，女生是他的旧同学小至。今天光棍节，小秦来X大找同学玩，一起打发时间，小至带上了她现任男友。奇怪的是，除了一些刻意打情骂俏的小动作，他们整晚都没什么交流。不过他跟小至们也没有交情。
“他们看上去象两只红色的猫。”目送他们离开后，影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是红色的猫？”小秦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00:04，才过了四分钟。
“我不确定，只是很滑稽。”
“你是不会见过红色的猫的，就连我也一样。”
“但我见过猫。就在十多年前，在你的家里，在我们只有这么点高的时候。”影子卯足了劲，总算从那块不入流的东西上滑落下来，它比划着映在前面长凳上，那个矮矮的自己。
“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你的妈妈曾养过一只玲珑小巧的猫，不过不是红色，而是外表普通的狸花猫。可它却有着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一双杏仁般的眼睛。杏仁猫既不运动，也不爱吃食，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挠人、睡觉、挠人。在它清醒时，主人在就挠主人，没人搭理就挠自个儿，挠够了就继续睡，睡醒之后就继续挠。也没见它起身鼓捣过别的东西。就这样，也足足活了好几年。”
“真是有趣。可惜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那只猫而已，还有你呢。”
“......什么？”
“你猜为什么呢？它怕自己闷着，怕什么事情都不做会虚度一生。可是，它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啊，小秦！”
“说了不要直接叫我名字，不过，这跟红色的猫有什么关系吗？”
“你还没意识到吗，世界上才没有红色的猫呢，红色才不是一种肤色呢！”
“也许有的，我查查。”好奇心驱使下的小秦伸向淡蓝色牛仔的口袋。
影子见状，又笑了几秒。“看看你自己吧，小秦，你跟十多年前的那只杏仁的猫有多少差别呢？”
“救命，怎么会这样？”小秦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却意外地发现八分钟早已过了。
“急了吗？”影子停止了笑声，“你并不喜欢这里吧？Y大的夜景你是最喜欢的，可今天你却直接来了这里，跟并不相熟的人“狂欢”，如今身心俱疲，又为着什么？就因为这样的所谓节日，连整个寝室也没人陪你，孤寂无所隐藏么？你学着别人喝酒、开着一包包零食，玩着狼人和UNO，说着我听你说过几千遍的故事，带着疲惫的笑脸和身躯......”
“可以了，我都知道。”小秦大声打断了影子，这吸引了对面一双情侣几秒钟的注意。
“嗯，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颗平和的心。”说罢影子停止了呼吸，凝视着那副熟悉的面容。
忽然间，一辆银色轿车以百米冲刺的气势赶来抹杀了尴尬，小秦的影子被更大的阴影覆盖了进去。小秦快步走向车头张望，车牌号：“LT72”。
仍不是期待中的那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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