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嘴”拚命的老妈
再过一个月,老妈离开我就有六年整了。
六年前的2012年,没有变成预言家的世界未日,却眼睁睁地变成了我妈的最后时日了。母亲整个身体塌陷在病床上,卷缩的身体小得啊,不象个人形,体内的脂肪己被癌魔吞扫个精光,皱缩干燥的皮肤叠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皱折软软地耷拉在骨架上,从病房门口望过去,似一堆皮革车间梢过毛后的牛皮。死寂无生!
寂静的病房也悄无声息,炽烈的五月阳光白晃晃的打在四周墙群上。床柜上的氧气瓶里母亲没有半点声响的呼气吸气气泡,拖着长长的汽泡粒从瓶底拉出,消失在瓶口水面不远处,母亲垂垂生命未息。我没法感受、躺上病床上的母亲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疼,黑黢黢的生死交界线那里有着怎样的煎熬和折磨。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在这生命终结点,是带着没法忍受着全身各个部位的疼,由着这些穿过胸腔输入体内的各种药济,和各种延命的器械,还是想尽快的庄严地结束这没法掌控的生命体,我没法得知,也没法感受。
我束手无策,焦急地催问着母亲的主治医生。问:
我母亲还有苏醒过来的时候吗?
我们怎样才能减轻点我母亲正在承受的疼痛?
镇痛济,吗啡,混杂着的各种镇痛药的镇痛棒。
母亲都用上了。
母亲没有发出过哼声,麻醉济将母亲的疼痛麻醉了,还是她的感知细胞在阵痛中土崩瓦解般、丧失了疼痛感,母亲没有发出过哼哼的声音。
2012年的6月5日,昏睡近20天的母亲在我旁晚再次来到病房的时候,母亲清醒过来了。
那晚,是连续几个春雨后的第三个晚上,晚霞透过云层边缘发射出色彩斑蓝的霞光。温和而美丽,金黄的霞光下,长长的市府大道黄灿灿的,钢筋混泥土的高强面黄灿灿的,一切在阳光下的人和物,都被五月的晚霞抺上了一层黄灿灿的金光。
也许是母亲积善的一生感动了上苍;也许是那抹普照大地的霞光穿过了魔障照到了我母亲这里;或许,是母亲想告诉我她的人生,她的理想,她未解脱放下的责难。在2012年的6月5日那天,在母亲深度昏迷20多天后的傍晚,母亲醒来了!
那晚,我披着一层黄灿灿的霞光走进母亲病房。值守母亲的是二哥。
母亲沒啥情况吧?
没啥,刚给她吸了痰,
哦,这样应该要舒服点吧!
说着,我走拢母亲病床边,蹲下,用手将母亲放在腹部的手臂向上拉了拉,让血液流动起来。顺手将抽柜里的棉签拿了两根,左手在柜上的小水杯里试了试水温,将右手的棉签放入小水杯里醮了点水,轻轻地放在母亲干裂的嘴唇边,点醮着母亲焦裂的唇。
母亲叹了口气,张开了眼,混沌不清的眼底迷糊地望向我。
妈!你醒了。
我兴奋、突口发出询问声。
啊!昏睡了二十多天的妈,终于醒了。苏醒过来了。这是个振奋人心的信息。它冲击着我麻木揪心很久的心脏。
这么久没法跟母亲说话,不能感受到母亲正在遭受着怎样的苦楚。想知道更想问:你还好吗?你还可以承受吗?
我没有问出一句来。
我只是将母亲的左手紧紧拽在手里,放在嘭嘭直跳的胸口边,唯其这样,母亲的心脏才会因为母女的相连而搏动起来,尤如这二十多天昏睡在黑暗的世界里,用其血肉,用其心灵的坚定意志。去与死神搏斗一样。我牵列开嘴角,在脸上向母亲展出了笑脸。眼泪却不争气,从眼角处滚着滴到了母亲的左臂上。
不一会儿。二哥喊来了医生、护士长也随其医生身后,测了母亲的脉搏,检查了母亲的眼底。
我用目光探寻着医生的检查动向。医生沒有显出半点好或不好的神态。我只好将目光瞧向母亲。
妈,你能看清我吗?
虚弱的母亲,没有发声,也没有点头,用眼睛向我眨了三下。我清楚了,我知道了,他知道是我,是她宝贝女儿。
母亲还很清楚没有湖涂。
我庆幸着82岁高龄的母亲,在经受癌病折磨昏迷了二十多天后,没有糊涂。随及也为母亲清醒着、感受着病魔使役式的折磨。心再次被心疼抓了起来。
三哥和三嫂带了点糑来了。
三嫂用糑在母亲面前晃了下,问:妈,你吃点糑吧。
母亲这次点了点头。
用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到母亲嘴上。先用米汤浸润在唇边,一点点,再一点点
一汤勺,再一汤勺。
米汤被母亲喝完了。还吃了点带米的糑。
这下母亲的脸色回暖了点。神情没有刚才的呆滞。
母亲轻声说:让我坐坐吧。
我看了下三嫂,看到一身溶塌在床上的母.亲。
不容我更多的思考,跳上床上,叫三哥三嫂将母亲的上身抱起来,我用背顶在母亲那突显着脊柱的背脊上。母亲坐了起来。
母亲喘息着坐在床上。三嫂笑着问:妈,这样舒服点不。
母亲又指指床边,三哥赶快把母亲的脚向床边摞动起来。摞一下脚,我再摞动下身子,将背贴靠着母亲的背。2尺宽的病床,摞了五六下,母亲终于将身子坐到了床边,背后由三嫂用她的背来顶着,我紧挨着母亲的左臂顶着母亲向侧倾倒过来的身躯。右侧面由三哥紧挨着母亲,防止母亲的身子向右倾去。
坐定下来的母亲,没有躺在病床上的那种虚弱。开了口说:唉呀!好累啊。
我和哥嫂都傻傻地看着母亲。想着昏睡了二十多天又摞了这么几下,肯定是累啊。
我们等待着母亲休息一下,可她接着说:”我走了好久哟,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昏睡在病床上的母亲,走那里走的好累。想着过去听母亲讲过的,人将死之前,要到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去走走,好象叫“收足印”什么的。
心里滴沽着,这是妈妈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吗?
这应该是母亲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了。
“我这生啊“,
母亲声音仍然很弱;很慢。但声音是清楚的,没有半点含混不清。
我和我哥、我嫂静静地候着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
“命还是很苦,劳累了一生。在36岁时那场大吐血就该被阎王勾博走人了,但只是去阎王殿走了一圈回来了。接着又是那要命的红斑结核狼疮,到了六十、七十岁,什么冠心病、高血压都一一品尝过。我都走过来了。
母亲脸上露了浅浅笑意。话语在这里停屯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又继续说:
“这次看来是走不过去了”。
我没有力量来宽慰母亲。“回光返照”四个字,绞肉机似地将胸腔里的五脏六府绞烂了;绞混了。
母亲不算精明,但母亲一点不傻。她恰指算出了这次是沒法争过去了。毕竟是癌症。
我沒法用轻飘的谎言敷衍母亲即将离世的这一实情,没法不动声色就可以面对“死”这个事,更别说是我亲亲母亲了。唯有听着母亲能轻言细语地用“看来这次是走不过去了”来说出自己即将辞世的消息。
病房里更寂静了,霞光也退出病房在天边露了个脸,夜的黑从窗外的空中徐徐降落下来。屋里的光也暗了许多。
病房里母亲还是那样轻缓地向我们述说着。
我们没理会病房里暗下来的光线,也没理会垂落在眼脸上的泪,屏气凝神关注着母亲的话语。
我呢,虽然苦了一辈子,但我还是很幸福。养了你们几子妹。但我心里一直对你们存有一个歉意,就是,我太没能力了,在那些年,没办法让我的几个孩子吃饱饭。这是我一直想补救的事。
母亲回光回来就是想对她子女说“对不起吗?”。那些年没法喂饱她的孩子们事。一直刻铬在母亲心里,以至到了即将辞世的回光里,也想跟自己的儿女说声:对不起。
刚刚才说起母亲并不傻,但母亲将那些年没能让我们吃饱饭的事,歉疚地久久地挂在心里,这不是她的错啊,那个时代,有几个家是吃饱喝足的呢?这是犯傻了。
母亲说:我努力了,我拚了命的加班,就想挣多一点钱,我的孩子的肚皮就可饱一点。我常常加班,结果造成那年的大吐血,让你们的肚皮吃得更假,吃得更少了。
哎呀,我们这不活得好好的吗!不必为那些事挂在心里闹事啊。
那些沒法填饱肚皮的年代,那些在黑暗里翘望母亲下班回家的夜晚;母亲一瘸一拐拖着发病的狼疮脚立在织机前的身影,一晃一闪地掠过记忆深处。
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在家的早晨是我基本都没见过。不知从那个年龄开始,我早晨的头发都由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四哥打理。晚上很多时候都是睡着了醒来才有可能看见睡在身旁的母亲。记得稍大点时,就哭着不进屋,坐在家门口的那块石橙上等母亲下班回家。
母亲常说:我把我四个娃儿的嘴挂在伙食团里,每天2、3、3,不管大的不管小的,也不管老的还是幼的。一律一个吃法。很多时候里,母亲还得将自己的那份切牙给狼吞虎咽后傻看着的二哥。母亲本已欠缺的那口饭,还得挖出一角。
偶尔农村的二舅和舅娘隔三叉五地来一趟,给点吃的,给点钱和粮票,这些母亲都得从自己嘴里怄出来。
终于在母亲36岁那年,过度的劳累和吃不饱,让母亲大吐血晕倒在织机旁。
拚命为嘴。穿啊、用啊在我们家里都归零了。吃是我妈活着拚命的动力。
过去也常听与母亲同厂的五舅娘说起过,妈在大吐血后,又得了红斑结核狼疮,一到热天从脚肚以下的脚腿肉都是烂疮,在织机上用脚一踩,血水、脓水顺着脚肚流到地下。厂领导劝她换一种座着上班的检验工作,妈说不行,检验工作只有死工资,我那些娃儿的嘴就更填不饱了。领导发话了:你不要命了。
已从鬼门关闖过一次过来的人,不怕丢命,怕命丢了后,没人可以喂饱她的四个仔娃。
无奈。从此母亲开始了质检工作,直到退休。
“后来”母亲轻声说起了我家几十年来的聚餐用意。
所以当家里生活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就想把你们几子妹召集起来,聚一聚,补一下你们那些年沒法让你们肚皮吃饱的歉意。
好象我从学校毕业分配到了公司后,我家聚歺的历史就开始了。刚开始,只有一个星期日,而且我们的住房离市场有4公里左右的路,母亲每天卖点背回,星期天就聚在一起,大吃一歺。晚歺后,母亲看着酒足饭饱的儿子、儿媳回家,总是乐哈哈的。
我问过母亲很多次了。你这样不累吗?
母亲笑着说:不累啊!
其实也挺累人的。再后来变成了每个节日里,母亲就在歺馆里订上几桌,让我们己分穗壮大的家庭成员还有舅舅家的几大家人聚在一起,饱吃一屯。
我早就烦了母亲的这种固定象礼式一术的聚餐。
饱吃穷吃。
跟母亲说了很多次。但一到节日到来,母亲就喊聚聚。
母亲这样絮絮叨叨地在她回光返照的时光里,说出我们那些年每个节假日都聚餐的真正原因。应该不仅仅是喊自已的子女们聚吃一屯,更大的是她的心愿,那些年拚命都想让孩子们肚皮能吃饱的心愿。那种差点就为此而喪生、为此而付出的了生命的愿望。母亲那没法释怀的心结,贯穿在她全部的人生里,就注解成了四字:拚命为嘴。
我为每晚没有母亲的倍伴而责怪过,也为半饱的肚皮悲哀过。但母亲因为那些年她怎么拚命都沒法解决的问题而纠结了一辈子。我可怜的母亲,我善良的母亲,我傻傻的可爱的母亲,我那个拚命为嘴的母亲!
母亲轻言细语说着她将不久于人世。交待我们几子妹,不论怎样大家要团结;要互相帮助等。说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了。只要她的儿孙们好好的!
随后又再度陷入昏迷中。到6月17日母亲82岁生日前两天,在我怀里盍然而逝。
今天,又到了五、一这个节日的日子。
这样算来,我家有近20年的五.一家庭聚餐惯例就停办了5年了。
没有回家,只是给三哥打了个电话,说:今天是妈的生日。真想象往来一样把我们象礼式一样的聚餐日子又搞起来。
哥说:你想妈了吧。
我想念我妈了。
想念母亲的时候很温暖。记忆将美好的往事完美浓缩起来,如同我单调乏味的人生生活中着了重彩一笔,美妙、温暖。让那前行的冷清孤寂人生路上,总有盏光亮、总有那么点温暖,让我可以舒畅的呼吸。
我的母亲朱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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