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经常沉默着不说话,打开窗子,坐在窗沿上,两条小腿伸出去晃啊晃。
莫方总觉得太危险,但也不敢拉可方进来。可方会伤心的,莫方想,可方如果被我拉进来她会伤心的,到时候她会不再跟我说话的。
莫方害怕可方,尤其害怕沉默的可方。可方小小的,沉默的可方却很高很大,大到仿佛要把莫方脆弱的胸口撑破了。沉默的可方不是悲伤的,莫方知道可方不是悲伤,是悲哀。可方总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大地,在一旁看着可方的莫方把可方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莫方能清楚地分辨可方的神情,蔑视还是忽视,嘲笑还是讥讽,兴奋还是激动,愤怒还是崩溃,悲伤还是悲哀。
莫方清楚的知道可方看向脚下的地面时候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莫方不知道原因。莫方不知道可方眼里的大地和自己眼里的究竟有些什么什么不同以至于可方会留下泪来。
那就是大地啊,普普通通的大地。普通到莫方却有些困惑了。莫方想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些东西看不到,莫方忽然感觉十分恐惧、彷徨、寒冷。
可方依然坐在窗沿上,撕下一小块牛角面包,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可方曾经跟莫方说过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能狼吞虎咽,但说这话的时候莫方已经把最后一口汤咽了下去。现在的莫方咽了咽口水,打了个冷颤,搓着手转身走了。
可方慢慢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等胃里已经不再翻腾,就向后一仰,躺在了窗台上,看着橙色和深蓝交界处的天空微笑。
可方的眼角总是有泪水,莫方经常说可方应该去看一看医生,万一是什么绝症莫方还需要从现在开始学习怎么送葬。可方笑笑:
“现在都一条龙服务了,你不需要担心的。”
莫方撇撇嘴,叹了口气:
“他们不会善待你的。”
可方也笑了笑,但很快就不笑了:
“那也还是比你送葬要妥当很多。
要先通知亲友,等医院的通知,去注销户口。然后就随便了。是隆重,是简朴,是怎样的隆重怎样的简朴,都随便了。
天底下还能有什么事情呢,生老病死,会有朋友帮助的如果有朋友一直是你的朋友的话,会有人忍着眼泪帮助的如果有人一直爱你的话。”
说到这里,可方却又笑了:
“这么说你确实需要好好准备一下才能临危不乱了,我走了,没有别人会帮你。我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
可方每次看向天空总会流泪,但可方躲不开天空,所以可方的双眼一直都是湿润的。可方的睫毛总挂着泪水,但可方却始终在阳光下微笑。可方从未辜负过阳光,可方只有在阴雨天的时候才会落泪。
莫方不能理解可方时不时的笑来自何方。可方有一次满面笑容的和莫方手拉着手在公路边走着。可方忽然转向莫方,带着笑容问莫方,你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莫方摇着头说不知道。
可是那时候莫方眼里只有可方眼里的泪水和可方满是泪水的微笑,别无他物。
莫方的眼里也同样满是泪水,心疼而无力的微笑的样子也和可方如出一辙。但莫方浑然不知,认真地看着可方的眼睛,依然坚定地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
后来莫方才知道,在朋友和爱人的眼里,自己是看不到自己的,哪怕看得多么用力,爱得多用力。能看到的只是朋友和爱人或深邃或灵动的眸子,以及一对眸子里满到要溢出来的疼惜。
后来莫方自己安慰自己,可方是爱自己的。但实际上莫方不能确定。
因为莫方从可方的眼里既没看到自己,也没看到疼惜。
只有悲哀。
除此以外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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