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汤

        我上夜班的日子，一般没啥要紧事的话，第二天总是要睡到自然醒的。

        那天一大早却被一阵刺耳的声音给吵醒了，再仔细听聒噪声又起，好像是楼上哪户人家在装修房子。

        我心里憋着一团火正郁闷着呢，卧室的门开了，伸进来一个脑袋，挤眉弄眼的瞅着我嘿嘿直笑。

        呵呵……我也乐了。原来老公在家呀。我一个人吃饭凑合惯了的，马马虎虎能填饱肚子就成，看来今儿个中午能吃顿好饭喽。

        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居然说正在给我炖王八汤哪。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是活炖!我索性背转身去。

        嘿，我叫你怀疑，叫你不相信我。一双大手不由分说掀开被子，下一秒我被连拖带拽地拉到厨房的灶台前。

        却见一只王八，足有我的两只巴掌大，正乖乖地爬在一架不锈钢材质的深底炖锅里，真的已被拿掉了内脏，伴着几块剁得小小的，已经煮得透烂了的肉骨头一起在咕嘟咕嘟翻滚着浪花的浓汤里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着，热气和香味如千军万马从茶色玻璃锅盖的边沿与汤勺隔开来的缝隙里飞奔出来，挡也挡不住的，溢满了整个房间。

        嗬，香哪!我承认我是很没出息的。面对着半锅浓汤，我不但喊叫出声来，还夸张的闭上了眼睛，又使劲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动手掀开了锅盖努力地分辨着汤里面的佐料，有生姜，枸杞、桂圆、大枣、花椒和香叶……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跑了出来。

        不得不说，对于王八汤，我是有着一些执念的。

        十多年前，我大着肚子去参加宴会，中间服务生端上来香喷喷的一大碗汤，那汤面上飘着几颗红玛瑙似的枸杞。主人用漂亮的餐具给每个人面前都盛了小小的一碗。我闻着自己碗里的香，看着别人喝着的更香，可那胃肠里的酸水却如同豺狼猛虎般地直往外蹿。没办法，为了不影响别人喝汤，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后来每想起一次那碗没喝进肚子里的王八汤，我心底便要多养出一只馋虫来。

        老公就那么冷酷地看着我一脸贪婪的样子，不无得意地摇了摇头，又撇了撇嘴，这才不慌不忙地净了手，将一大盘切得碎碎的葱姜蒜沫全撒了进去，又动用汤勺搅了几搅，顿时，那半锅汤呀，更别提有多诱惑人啦。

        我实在忍不住了，带了三分哭腔眼巴巴地望着那汤说，我可不可以先尝一口呢，嗯?

        老公头也没抬，“啪”的一声关了火，又一瞬间扣上了锅盖。呵呵呵，不行。一边待着去。

        切，要是我那天就找到那王八，早就……唉，可这会儿呀，我只能像只没出息的呆鹅沮丧地将伸出去了的长长的脖颈又无助地缩了回来。

        那天杏花刚开，五谷文学社的让哥带一位文友来家里小坐。我们一起吃茶，聊天，啃猪手，我也没忘记说想喝王八汤。又说家里就养了一只，却气恼没人会宰杀。那位文友提醒我在成为一名作家之前，让哥可是在政法学院掌过多年勺的大厨哦。我听了顿时拍手叫好，并央求让哥立刻起身随我杀了那厮，煮了，炖了，三个人好一起喝汤，吃肉。

        家里这只王八是去年七月底刚搬进新家时在家门口的灞河边上钓的。老公花了大半晚上时间抛光了鱼食没钓着大鱼，却在泥土里扒拉出小半截蚯蚓钓上来的意外惊喜。

        听说野生的王八营养价值更高，老公却一直不敢当刽子手，我又一直嚷嚷着要喝汤，隔两天就数落他一回:杀鸡宰鹅的事又不是没干过，掏鱼肚子剥鸽子鹌鹑的时候也没见你犯怵呀。可任我再怎么使用激将法，老公也只是摇头，逼急了他就喊一嗓子:要喝汤自己动手!我又哪敢呢，却时常忍不住跟在他屁股后面鄙夷:有本事钓，没本事杀啊。

        要说之前也钓回来过两只王八，都是野生的，但直养到死也没等到有机会下锅。这回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就心心念念着一遍又一遍叮嘱要给它喂食，可千万别再给喂瘦了，饿死了，心里直盼着能有一天把它下了锅，炖熟了，吃肉，喝汤。

        我只管催，老公尽管拖，一直从夏拖到秋，从秋拖到冬，冬尽了又快拖过了春。最后我懒得催了，那只鳖也没在我眼前出现过。我只当是把老公催烦了，那只王八被搬到隐密的地方眼不见为净了。直到两位文友来家里，我才又想起家里还养着一只王八呢。

        谁知我带着让哥寻遍了整个厨房和两个卫生间都没找到那只印象里养着王八的奶油色水桶，更不要说王八身子了，连王八头都没有见着。急得我呀，来来回回在原地打转转，无奈之余还只当又把它养死了，且连尸身都给扔掉了呢。

        记得那天，我们是出了门开着车去半道上要了两条炝锅鱼，因为心里还是放不下那王八汤，三个人两条鱼只吃了半条，还剩下一条半没动。

        今天终于能喝上王八汤啦，可真是个意外哪。我能不激动，不心馋眼馋，不感慨万千嘛。兴奋之余就特别地想了解和采访一下某人。

        亲，说说看哈，您是怎么做到哒?

        答曰:宰杀的过程惊险得没敢让你看。

        再问，又答:先百度，后用布子捂了头……

        啊，我眉毛倒竖起来了，内心震憾着，边听边脑补着一幅画面:看着那只被捂了头的王八几番垂死挣扎，某人摸过来一把水果刀……结果手抖，又抖到实在不行……然后咬咬牙，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对着王八壳上的某一处用力划拉了一圈带了波浪边的圆……又听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嗯嗯……还好，还好咱家那把水果刀锋利呀!

        我真是感动到不行，又崇拜到不行，连忙将老公按在了饭桌前，又飞快地转身去取来汤勺和碗，然后恭恭恭敬地把盛好的第一碗汤十分虔诚地捧到了老公的面前。

        这时候，却见老公喉节处剧烈地一颤抖，紧接着一手掩着嘴巴，一手捂住胸口，哇的一声，飞也似地跑进卫生间……

      一个小时后。厨房里的锅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

        饭桌前，我一个人独对一碗王八汤一勺勺慢慢品尝着，有点惋惜，又有些感动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