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今天,五月初,天气有些热。阳台上晒着洗过的凉席,在太阳下暴晒几天,就可以换下床单,开始过夏天了。
不到六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鸟和虫子在小声的叫。花台旁边有一棵栀子树,上面刚结好一个个的花苞,有绿色的坚韧外皮。葡萄也是青色的,大大小小,一串串的果子挂在藤架上。和葡萄藤长在一起的,有金银花,摘下来可以泡水,还有田七,嫩叶和藤交接的部位是褐色的颗粒。
“起床了,准备上山了!”我和弟弟从梦里迷迷糊糊,闭着眼睛,摸到洗脸盆,爷爷大嗓门儿叮嘱“毛巾要用香皂搓一下,拧干。不能洗完就挂在那里,这样只会越来越脏啦。”弟弟把毛巾在水里一放,就湿答答的挂起来,滴答,滴答,这中间就没有朝脸上抹一下。他的衣服也穿反了,鞋带系了一个球形,牙膏沫挂嘴旁边。“快喝完杯子里的水,把剑背好”,爷爷站在门口,整理着自己洁白的衣领,“你的剑鞘呢?”弟弟赶紧从玩具堆里面把壳翻出来,拿在手上。我的手背在后面,抓着两颗奶糖,发夹倒着别在头顶。“出发吧。”我们就这么乱七八糟的出门了,紧紧的跟在大步流星的爷爷后面。
“我的剑什么时候也能有龙凤,和漂亮的缨子啊?”我在爷爷身后小声的嘟哝,脚去踩着小径旁湿润的草,会不时跳出来一只蚱蜢。“你们练好了,以后就能定做,现在基本功才是重要的!”爷爷背上的剑和我们的,就像来自两个世界,他的就像武侠小说里面的一样,要龙有龙,要光有光。再看看弟弟背上的,就跟我的一样,白铁的剑身,木头的手柄,红色塑料的外壳,拔出来的时候还生涩。剑是爷爷制作的,从工厂拿回来的时候他锻打好了剑身,然后坐在阳台上,戴着眼镜,花了半天的功夫,把我们的名字刻上去,剪了铁皮和塑料做剑鞘,用砂纸把木头手柄一点点的打磨光滑,上一层清漆。外面看起来倒是蛮漂亮,但至于为什么拔出来要用吃奶的劲儿,我也不记得是因为力气太小,还是他怕我们掉出来,故意卡的那么紧。
一路上要经过很多地方,工厂的食堂已经冒蒸汽了,空气中弥漫热馒头和包子豆浆的气味,“好香啊,姐姐。”如果不拉着,他估计就会闭着眼睛,直接飘到里面去了。灯光球场的旁边有一些果皮和瓜子壳,还没打扫干净,昨晚应该打过篮球。电影院旁边是滑滑梯,我想着等会儿下午可以过来玩了,不过,磨了一个洞的裤子,还藏在柜子后面没被发现。荷塘也有花苞了,在中间的位置,从旁边经过,还没有手能够到的荷叶,我和弟弟都眼巴巴的望着它们长得快一点,可以摘下来,顶在头上。
就这么瞎想着,我们穿过雾气笼罩的小道,七绕八绕到了山脚下。
“站好了,先来背一下口诀吧。”爷爷站定后,面朝我们。湿润的风吹过,泡桐树稀疏的叶子飒飒作响,我们背后是一座小小的山丘,裸露着黄色的泥土和大块石头,有曲折上升的石子路,通往山顶,开满了鹅黄和淡紫色的野菊花。“起势……”我支支吾吾的,“嗯……提膝捧剑……转身……转身……”这时弟弟突然冒了一句,“金鸡独立!”“背的什么!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又没有认真!希希跟着我练平刺,时娃自己到石头边上练绕腕!”
我就一个一个的在那里开始刺剑,旁边还有其它晨练的人,打拳的做操的,吆喝的不亦乐乎。“爷爷,”我小声的说,“练到什么时候,可以打人啊?”“太极剑旨在强身健体,最多可以防身,怎么可以去打人呢。”爷爷回答了这个问题几百次了,答案还是一样。“爷爷,我们可以打快一点吗?你看那个练拳的叔叔,多威风呢。”“动作要缓,推,送,收,放……”“爷爷,我的手好酸啊。”“把这二十个做完。”
“爷爷,我的手也好累啊,举不起来了!”旁边的弟弟也叫了起来,“我来检查一下你的动作啊,剑要绕在一个平面上,这样以后你拔剑才会有好的效果!”“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成为武林高手?”弟弟忍不住,胡乱舞了几下,“快点练习基本动作!还早着呢,现在哪里来的武林高手,我们是强身健体用的。”
“还有,你们两个,口诀背不好,怎么打呢。必须一步一步的来,今天先把这几个动作做完,中午吃饭之前,轮流背给我听。”爷爷纠正了我们的动作之后,自己打了一套拳,一套剑,跟几个要好的老伙伴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互相欣赏各自的剑。“你的这个是什么材质?””好轻巧啊!”
我们手上的自制剑,可一点儿也不轻巧。“爷爷,怎么这么重啊?为什么不用木头做一把。”“木头剑是玩具,你们习惯了重的,以后拿轻一点儿的就很自如了!”这时弟弟已经悄悄的躲在草丛旁边,用剑尖去戳泥土玩,“你能背多少口诀啊?”我问弟弟,“一大半吧,我觉得。”弟弟的脸肉嘟嘟的,他虽然调皮捣蛋,但有着很好的记忆力。”中午抽背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他做了几个特别的手势。“太好了,早一点儿背完,这样我们就可以趁他们睡午觉的时候,去摘荷叶了。”“对呀。”两个人悄悄的笑着,“你们在嘀咕什么,赶紧练!”爷爷走了过来,“一二,一二……”我们赶紧又恢复到各自的位置。
那天中午,太阳特别的大,火烤着地面,知了吵的耳朵都要爆炸了。趁爷爷奶奶睡着之后,我们偷偷的出了门。我记得摘了好多的荷叶,路上还遇见了一只恶狗,在逃跑的途中,弟弟把鞋子跑掉了,最后也没敢回去捡。“说了多少次了!荷塘要淹死小孩子的,你们还这么不听话!”爷爷从沙发后面拿出了竹条,抽得弟弟哇哇的哭。我低着头站在旁边,背着的手捏着一只金龟子。“姐姐你带我去的,怎么都不挨打呢……呜……”弟弟趴在那里问我,“不知道呢,我是女孩子吧。疼不疼?给你吃个糖。”
夏天的风,温热的从窗户吹进来,被抓回来的我们,躺在凉席上,睡了一个迟迟的午觉。好漫长,好漫长,醒了,就是二十年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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