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面的嘉宾谈怎么做事情,怎么赚钱。我更关心怎么不做事情,还要心安理得。
或者说你做了事情以后怎么看待自己做的事情,把这个事儿特别当做事儿,还是不当个事儿。
我干过乱七八糟好多事,当然正经身份是个教书的,貌似是大学老师(笑声)。目前我自己的经验是,应该是六十年代初的生人,所以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我的经验可能会跟在座的很多年轻的朋友不是很一样。
从小我们被塑造的肯定是个集体人格,我们自己在哪里、我是谁,这点我们是不清楚的。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个语文课文叫《刘文学》,你们可能都不太知道这个一个四川的小孩,当时生产队一个阶级敌人偷生产队的辣椒,他看到了,跟他英勇搏斗,结果被阶级敌人砍死了。这就是小英雄啊!所以我们从小就想做小英雄。
我记得有一阵,我就天天傍晚时候到辣椒地里去,看看有没有阶级敌人。突然发现一个老头,我大吼一声上去一看——我爷爷。我下手不得,我手里真是拿着一把镰刀。后来我说你来干嘛?他说孩子,满世界找你吃饭都找不着你,我来找你呢。这是我遇上的第一个阶级敌人。
所以我们从小就是被这样的东西塑造,有各种东西来指引我。你想干什么?我想当科学家。满世界都要当科学家,你想中国的科学院人满为患呐,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从来没想到我要做回我自己,我是谁?我们那时候是根本不可能的。
二
当时很迷恋弗洛伊德,因为弗洛伊德的书当时翻译过来的时候,我们就是当色情读物来看的:人有两大原欲,第一叫性欲,第二叫攻击欲。我看刚才第一个朋友讲足球,足球是攻击欲的最优良的转化,当然比如说爱情啊诗歌啊,这都是性欲的优良的转化。当然这是老弗的观点,同意不同意?我比较同意。
当时那么多的思想在作用我们,我们就在考虑我们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们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几乎可以不用考虑,很简单嘛,爹妈一高兴,有你了(笑声)。
但到哪里去?我这个人在这个社会中何以自处?你得看清楚自己,这点很难啊!
我们自己是怎么自处的问题,我是谁,先找到我是谁。我后来我就自己,慢慢岁数长大了嘛,见了各种的人,在江湖上混,自个儿吃过苦头,也挣过钱,也赔过钱,种种乱七八糟的事都经历了不少。慢慢地年过半百了,再像过去那么SB有点不好意思了。
慢慢慢慢开始明白一个道理:所有NB的人,所有的NB的行为,就证明你是一SB。过度的自信就是证明你太自卑了,所以我们要证明;因为我们太不行,我们穷,不好,我拼命地挣钱,一摞钱拿回来,就给老婆:看看,咱挣的,你男人还行吧!
你就发现你是个依赖性的,你依赖别人的认可来确认我是存在的,我的存在感来自于别人的承认。而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处在这么一个时段。我要做很多事情,不管挣钱也好,或者是出名也好。
问题你活着,你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这是独一无二的,凭什么要通过别人的承认,你才证明你确实活着?所以这个问题。实际上我觉得,在我到四十岁时候是一个很大的焦虑,我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我后来慢慢就发现,当然有些东西得需要经历,我们讲得「非大有不可以大无」,你总得经历那些事情。
啊,有些人说这个恋爱没意思,女人太没意思了,我有好几个哥们儿都这样。因为他主要是恋爱失败了,被人家甩了,非常痛苦。哇,女人真不是什么好鸟,那话都说得很难听。我说你跟几个女人谈过恋爱,他说就一个,那刻骨铭心啊,了不得啊。我说你至少谈十个以上你再说这话,非大有不可以大无啊,所以我绝对相信你这句话是虚伪的。结果三个月结婚了。
所以好多东西当然需要一个过程,但是慢慢慢慢你发现没有,当你有了那个东西的时候你发现没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啊,就是这样。
三
我就慢慢开始发现,哦,我是平头百姓,平头百姓你得平下头来。我是干嘛的?我不就是一个教书的嘛,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啊,我算老几啊,慢慢慢慢开始回到这个状态。当然我是指的我个人的经验,当然在座的各位可能有很多宏图远略。
我开始做我自己的事情,我画画,我烧陶,85年、86年我烧过两年陶瓷,疯狂地迷上陶瓷,我觉得陶瓷那玩意特像吸鸦片,上瘾的。其实画画到了后来,慢慢地岁数大了,画画仅仅是娱乐一下,画的时候很好玩,满脑子可以跑。我们在现实中那么多不自由,是吧?你看我每天画画,画了很多内容。
你想我这个大学里教书的,我可能干那么多事儿嘛。这里边就是说,我基于对我自己的理解,慢慢开始体会人性是什么。人性有很多共通的东西。
我后来我想,如果我像过去一样,我老要通过别人的认可证明自己,我老去盯着别人,你不可能把你自己手边的事情做好的,你就进到你自己内心里去,你扎得越深,越体会到我是什么。
明天周一上班了,想想上班、周一,周日晚上焦虑症,这个大家共同的,我也一样。所以这就是共同的东西,但是我绝不会是为了别人来想这个事情,我就想我自己的焦虑,你每天都有非常具体的焦虑,你干嘛不把这东西表达出来,我要解决我自己的问题,国家自有人管,有那么多人管着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大家说我是一个虚无主义者,我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老老实实讲,所以很多人可能你们听到很多讲座,都是关于正能量的。我就搞不清楚正能量是怎么回事,打鸡血呢,还是干嘛?
我有时候觉得应该有一点负能量的东西,虚无感一点,所以我说不是不做事情,事情是要做的,我每天都做,跟民工一样。大家看着我的画,太悠闲了,这个人干嘛呢?一会儿躺在池子里,一会儿爬到山上,一会儿在月下,一会儿想情人。不可能的,我是个实实在在的民工,我们学院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好民工,干活非常扎实,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很焦虑,干不好。
这事情要干,肯定要干,所以我就题画的时候有句诗:眼前两碗米饭,心中一粒飞鸿。就说你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但是你怎么看待你干的事情。
当我们老处在抱怨中的时候,首先假定我是绝对正确的,你怎么可以绝对正确的呢?人都是一块肉,晃来晃去飘一圈,没了,这就叫人生啊!不就这么点事儿嘛。几十年的事儿。你跟别人是一样的。你有别人所具有的一切弱点,就是说人性的缺陷我们每个人都是存在的。
但是我尽可能地修炼自己,我要有好的修养,比方好好看书啊,别老是每天拿着微信在那里,我挺反感那东西的。后来别人,我加微信,前三四天我刚学会微信,同学们,我后来发现它主要可以替代发短信的功能。对于我,别的没什么,因为我觉得它太浪费时间,太耽误时间。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没几年活头了,我想尽可能的按照我年轻的说法:尽可能地把有限的生命,投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我现在反过来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把有限的生命,做好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们过去的教育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误解,包括对于我们自己的认知都是错误的。
看那个动物世界,包括现在9频道,我经常看。我觉得动物世界给我的启发,比我上的大学都重要,我从各类动物里看到了我自己。两个公的打架,干嘛?那肯定是为旁边一个母的。原来战争,原来财富,是为了异性。这个是很正常的,过去很多战争都是这么发生的。
就是慢慢慢慢开始,从各个层次来想自己。我们不要老觉得,我是一个伟大的人,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企业家,我是一个成功人士。我对成功两个字我高度怀疑,什么叫成功啊?莫名其妙,这个词我觉得太恶劣了。让多少人,当然有成功的就那几个,多少人就死在成功的路上了。我就在家里躺着行不行?爹妈生我容易嘛。
不能为外边的东西,那种公共的话语,把自己的内心引诱出去,然后流浪在路上,不要有那么多的暗示。
四
我不太愿意讲故事,因为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的经验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法分享,也不一样,你嫁接也不一样。
微博上有些朋友说,老师我想跟你画画,我画完画之后我就怎么的了。我说未必,我说你热爱什么东西啊?他说我特喜欢做菜。我说你好好做菜,那是个庞大的世界,那是无底洞。我也很热爱做菜,我特热爱做菜。在一个馆子里吃完好吃的,我曾经为如何做好清蒸鱼,三下广州啊,同志们,容易嘛?成本多高啊。
我说的意思也没别的,其实我不愿意讲更多什么伟大的话题,我是想回到一个,我们实实在在的作为一颗肉,怎么移动,移动得自己很舒服,然后我不动的时候也很舒服,这个我想可能会更重要。但是确实需要找到一个点,要一个落点,我的观点就是落到虚处。
现在很多人,比方说已经成功的人士,好多人其实也有他的很多焦虑。大家现在可能很多人喜欢喝茶呀,喜欢搞一点貌似很优雅、小资、文青是吧?我记得那一年,比较早了,我到复旦大学,在他们后街上有一个咖啡屋,见一个女孩坐那地方,那时候刚刚有笔记本电脑,打开,坐在那个地方,做忧郁状,做肺结核状。
后来人家说那个那个你喝点什么?给我来杯冰水。很好很好,来杯冰水。后来我一想,这是台湾的?哪儿的?那腔调。后来又来了个女的结果两人吵起来了,我一听,啊?东北俩妹子。太棒了,那感觉。你那语言多有魅力,两个人吵架时候,骂得那个狠,我作为一个学中文的人,哎呀,佩服,多么真实的两个身体在我眼前。
我过去的一些朋友,当然很不错,他开始到北大去读EMBA啊,MBA啊,然后修炼自己。后来我才知道,那EMBA基本就是一个富人俱乐部嘛。结果我去天津,天津有个朋友,用天津话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太有意思了:咦,麻痹啊!EMBA的简称。
画画干什么,成就啊,别人怎么看,重要吗?根本不重要。所以我个人后来的方法,慢慢变得特别怕见人,后来就说做这个讲座,我说怎么分享,说什么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个很消极的人,我是天天在屋里猫着,尽量都不见人。
我有个地下室,所以我好多画都是在地下室里画出来的,地下室原来特别好,没有信号,后来不知道谁给安上信号了,所以讨厌。我就天天在地下室里干活,所以我有一方印叫「一个地下工作者」,很享受啊。
有人说,啊,人孤独。现在…我给你钱,你给我点孤独吧?多么难得可以自处,可以想想自己,可以全神贯注去想自己要做的一件事情,非常非常难得。我们大量时间就浪费在那种无意义的交往、无意义的沟通、无意义的……吃个饭、发个图,你说这不馋别人嘛?这很不道德是吧?
所以我今天总的话题比较简单,就是要活回你自己,这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的。让自己内心丰富起来、有意思起来,活得好玩一些,不要看别人的脸色,也看不着。为什么?尽量不出去。
说完了,谢谢。
以下是老树的几幅画
北京有大雾,心情不大好,
前去见朋友,云里雾里找。
人生大多时候,其实都挺无聊。
装作快乐自信,惟恐别人小瞧。
折花聊作柴,回家煮肥肉,
开瓶二锅头,喝到黄昏后。
有时一人独坐,其实并不寂寞。
只想自己待会儿,别人却想太多。
周一破事无数,我已抵挡不住。
真想随了秋风,漫入云水深处。
但愿人间多情,但愿日子清平,
但愿花开遍地,覆了所有刀兵。
无论是闲是忙,总要看看微信。
其实就是无聊,内容大多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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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从小我们被塑造的是集体人格,我自己是谁,我们可能是不太清楚的。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我要做回我自己,我是谁。我们是一个革命的 螺丝钉,一个巨大的机器,我们给拧上,然后转转转,上锈了,掉下来,那一天叫退休。我们从小被这样塑造。
5. 民国原来那么温良。 我们的教科书里全是战争,民不聊生,到处流浪。不是的,老百姓该种地种地,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生孩子生孩子。什么都没耽误。每个人都很完整,很温良。
7. 非大有不可以大无。当你有了那个东西的时候,你觉得没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
8. 哲学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谁能离开空气活着,空气雾霾,大家都傻了。
9. 慢慢回到个体经验,我做一件事情就为自己做,我干什么要为民族为国家?
10. 权力直接贯穿到底,没有世俗的空间了。社会没有空间了,这个特别要命。我们经常讲文化要生态,什么是生态,是草也长,树也长,花也开,这才叫生态。只能种这一种树,只能开这一种花,这叫什么生态,有病嘛?
11. 这个责任都我们匹夫付了,那些当官的干嘛去啊,他们专职搞腐败啊?
18. 通过别人证明的方式这是落实的方式,我的方式是落到虚处的方式。比如说艺术。我觉得艺术是唯一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们内心柔软的部位。别的全是功能性的,可以比较的,竞争的,人不全是那样。
24. 我们过去那么多的主义,那么多东西把我们塑造成了一种共同集体人格,我们所有的判断都是由别人赋予的,我们自己没有标准,我们自己没有对我们的自觉。
25. 时尚是什么?时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啊......广告的本质是制造自卑感啊,你行吗,这东西你有吗,没有,掏钱吧。
29. 要活回你自己,这个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的,让自己内心丰富起来,有意思起来,活的好玩一点,不要看别人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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