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义城又下了雪。
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只剩几个老妪举着同样衰败的菜叫卖,有些凄凉。
“阿菁,慢些走,路滑。”
晓星尘接过老妪递过来的菜篮子,轻轻去唤已经高高兴兴蹦出几米远的阿菁。
阿菁听罢乖乖停了脚步,待晓星尘走到近前摸索着去抓他手里的菜篮子。
“道长,我帮你拿。”
晓星尘听罢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来,抬手轻轻拍了拍阿菁的头。
“多谢阿菁。不过今天下了雪容易滑倒,这菜篮子也不重,还是我拿吧。”
“那好吧。”阿菁收回手,乖乖跟在晓星尘旁边,走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皱眉。
“那坏……呃……那人,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做,今天明明轮到他买菜了!”
“也不怪小友,昨晚他的腿就开始疼,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了些,我想着让他多睡会儿,今早就没叫醒他。”
“道长,他……”
阿菁有些恨铁不成钢,心下明白道长这好心肠,也不会计较这些,可心里还是气愤,拿着竹竿恨恨往地上戳了好几下。回头望见晓星尘扬起的嘴角,她顿了顿,又去看覆在他眼睛上的洁白绷带。
这坏东西……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阿菁刚遇上晓星尘那会儿,他的伤还时不时会复发,白色绷带慢慢被血染红,薄唇抿在一起,带着些万念俱灰的感觉。
阿菁一边替他换绷带,另一边总忍不住害怕,害怕这个给了她第一份温暖的人在某一天会破碎。
坏东西许是在市井长大的缘故,会的俏皮话不少,自从他来了之后,道长比以前爱笑多了,眉宇间总萦绕的那一股悲戚也少了许多,伤也没有再复发。
阿菁收回竹竿跟上面前的晓星尘,吞下了满腔的牢骚。
不多会儿到了义庄,晓星尘将门推开,里面出奇的安静。晓星尘刚要开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他皱了皱眉,将阿菁护在身后。
“有血腥味,阿菁,你先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一旁的阿菁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极大,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屋门大开着,义庄里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余。坏东西正靠在棺材边,头微微歪着,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
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缠着伤口的绷带被他扔到一边。手指一动,那匕首就利落地将伤口边的腐肉尽数剜去。
血将匕首边染红,伤口狰狞。
可,坏东西脸上居然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只是犹疑地伸出手,用指尖往伤口处捅了捅。
阿菁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怪诞的梦里,她看着坏东西将手指收回,拿着一旁的匕首又把伤口扩大了几分,血不要命地滴下来。
她不自觉颤抖,在隆冬天里汗如雨下。不由畏缩着向晓星尘旁边挤过去,嗓子沙哑,发不出来声音。
“阿菁?你怎么了?”
听见晓星尘的声音,薛洋突然抬起头来。原本连剜肉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的人,看着晓星尘愣住了。
他直直盯着晓星尘,原先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空白,眼底万千情绪翻涌,欣喜、疑惑、震惊。
阿菁看着他盯着晓星尘,眼睛仿若阳光下新抽穗的麦子,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亮晶晶的,欣喜似乎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看着薛洋垂眸掩去狂喜,手指在腿上掐了又掐才稳住情绪,声音故作淡然。
“没事,我在处理伤口,你们进来吧。”
②
对于伤口,薛洋含糊其辞,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晓星尘见他不想提及,也没有再去追问。
天越来越冷,晓星尘原本打算一个人去成衣店为三人各做一套衣服,没想到才出了房门就被阿菁缠住要一起去。
不知为何,这几日阿菁总不愿意和薛洋单独待在一起,晓星尘拗不过她,便将她也一并带了去。
晓星尘带着衣服进来的时候,薛洋正倚在棺材边上,看见他进来,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疼得脸又苍白了几分,因此便不再动,只短促地笑了一声。
“道长,你回来啦!”
晓星尘应了一声,才走几步,血腥味越发浓重,蹙眉思量了许久,加快了脚步。
没料到被地上的什么东西拌到,他反应不及,直直向前摔去。薛洋迅速起身要去扶他,不料身体太过虚弱,被晓星尘一带,两人重重摔到地上。
薛洋背部摔在晓星尘刚铺的草上,怀里晓星尘急促地呼吸着,他的下巴刚好抵在薛洋肩上,淡淡的呼吸尽数扑在薛洋脖颈间。
薛洋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久违的梦境。
八年,他杀尽自己愤恨的所有人,将他们拔舌炼成凶尸。
义庄被他改造成一个地狱,凶尸在外咆哮,过路人慢慢被尸毒粉淹没,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逐渐没了呼吸。
屋内他摩挲着晓星尘的额头,冰冷的触感从他指尖跃入心脏,连着他仿若都已经和身边的人一样没了呼吸。
薛洋的手突然用力,将刚要起身的晓星尘带进怀里,晓星尘要推开,就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有些哽咽。
“道长,让我抱抱。”
晓星尘顿了顿,最终并未起身,伸出手在他背上慢慢拍着,安抚他突然生出的巨大哀伤。
等到阿菁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了床边。薛洋正举着新衣服拿在身上比划,兴高采烈地对着一旁的晓星尘说着什么。
看见阿菁,薛洋停下动作,对她漏出一个微笑来,不过眼角的笑纹并没有显露出来,虎牙尖尖的,衬得他的笑有些尖锐。
阿菁恍若未见,认认真真拄着竹竿进来,扁扁嘴。
“道长,你在里面吗?阿菁找了你好久。”
“阿菁可是换上了新衣裳?肯定很好看。”晓星尘笑了,推了推坐在他旁边的薛洋,“你帮她看看,好看吗?”
薛洋嗤道,“丑死了。”
阿菁跺脚,竹竿子在地上哒哒哒地敲。
“呸,你才丑呢,人家刚穿个新衣服你就来扫兴,讨厌死了!”
晓星尘拍了拍薛洋,责备道,“不可这样。”
薛洋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扔到一旁,就要往屋外走。
“无趣。”
晓星尘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右手的手腕,薛洋愣了愣,顺从地随着晓星尘的力道坐到他旁边。
“这几天你身上的血腥味越发严重了,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又严重了。”
薛洋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等他自己去摸。
阿菁看着晓星尘的手分明已经触到了那个伤口,包着伤口的绷带因为晓星尘的触碰有血渗出来,慢慢浸湿了那个布。
薛洋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自顾自对着虚空发呆,余光扫见晓星尘的手已经碰到伤口,极其敷衍地哼了一声,嘴里叫着。
“道长,好疼!”
晓星尘皱了皱眉,有些惊讶,“这伤口怎么更严重了?……算了。”他抬头看向阿菁,“劳烦阿菁去厨房将前几日李大夫开的药取过来。”
阿菁应了一声,扁扁嘴去取药,晓星尘小心翼翼地将胡乱缠着伤口的绷带取下,语气有些无奈。
“以后包扎伤口还是我来吧,你这么……许是会更加严重。”
薛洋歪了头微微一笑,虎牙尖尖的“知道了,那以后,就麻烦道长了。”
阿菁刚进来便听见这一句,嗤道,“你好生不要脸,都麻烦了道长多久了,现在才知道自己麻烦了?”
阿菁看着薛洋抬起头来,嘴角的笑的邪气而且慵懒,对着她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闭嘴。”
怎么可能?
薛洋怎么会知道她看得见?
阿菁看着他转过头去,头皮发麻。她想起那天比到自己身前的剑,还是想不明白明白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她一直小心谨慎,薛洋也已经相信她是真的眼盲,怎么突然……。若是昨日她反应过大,他只是起了疑心存心试探呢?
阿菁强忍住发颤的腿,呸了一声将竹竿往地上戳的哒哒响。
“好心没好报的家伙,我都帮道长照顾你这么久,嘴巴里全没有好话,拿着你的药。”
又像是气急了,加上一句。
“你才丑!”
薛洋无意理会,唇边泛起了一丝鄙夷的笑,怪不得他前世一直没有发现阿菁装的眼盲,这小孩倒是机灵。
他拿起扔到一边的药,打开盖子递给了晓星尘。
晓星尘无奈笑了笑,边上药边哄阿菁。
“阿菁,你不丑,别听他瞎说,我们阿菁最是好看了。”
“真的?”阿菁笑起来,“我听道长的,道长才不会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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