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九六年农历七月初九,处暑节气的前一天,历经“三伏”的大地即将褪去酷热。
正午十二点五十分,一声啼哭打破了镇卫生院产房里的寂静。待护士小心翼翼地清除裹在婴儿身上的胎衣后,托盘称上的指针显示——”七斤二两”。
“男孩儿!”护士隔着产房的玻璃窗,告诉在外等候的亲人们。
“哎呀,好好好!这好这好!终于盼来了!”
这一刻,大概让他们盼了六年。
父亲是七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幺,所以我的出生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全家人的焦点。三四岁的时候,还没到入学的年龄,爸妈下地干活,我就跟在大姑妈身后转悠。她做事我就独自在旁边安静的玩耍。等到一说吃饭,我就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椅——当时,那是全家唯一的带靠背的木椅——也不需要谁喂,自己就大口大口地开动起来。
傍晚,奶奶打完麻将回来,我就缠着她给我买零食,不论我的要求有多离谱都能得逞。不过碰到雪糕这样不宜多吃的零食,我还是得哭闹一会儿她才肯依我。
妈妈就不可能每次都由着我的性子来,索性就让我哭一会儿。而我也总是一边哭一边跑到大姑妈或者奶奶的跟前。得到安慰后那一脸赖皮的笑容总会再一次惹妈妈生气。
所以她总说,“再这样下去,他早晚有一天要被你们惯坏”。
/02/
幼儿园在老街的最南边儿,小姑妈的摩托车修理店和木匠伯伯的家具店紧挨着在老街的最北边儿。
开园第一天,满教室都是陌生的面孔和哭泣过后呆滞的眼神。我趁爸爸和老师交谈的间隙,偷跑到几十米开外的一处电线杆下,抱着它死死不放——忘了最后是怎么坐进教室的。
放学的时候,小姑妈总会提前在门口等我。到家后,我要么蹲在小姑爷身旁看他用那双沾满机油的黑黢黢的双手修理摩托车,要么就跑去隔壁木匠伯伯家拿一把称手的锤子,再捡几颗钉子和几块做家具剩下的边角料,接着就装模做样地敲打起来。
玩饿了就跑到街对面小卖部拿一点吃的,笑嘻嘻地告诉老板“我姑妈待会儿就来给钱",然后又屁颠屁颠的跑回去,一边吃一边等忙完农活的爸爸来接我回家。
长大了一点儿,终于可以帮忙干点活了。
隔壁的伯伯一到吃晚饭儿的当儿就隔三岔五“使唤我”帮他去村口小卖部买啤酒。当然,作为“跑腿费”,买啤酒剩下的几毛钱归我。五月份插秧,二姑妈在田埂上带人向我捎个话,让我送点茶(水)给她喝,于是我赶紧用空饮料瓶灌上满满的两瓶,一路小跑着给她拎去。
在自己家里,虽然也时常打扫卫生,但不知为何,总是拖拖拉拉带着一点不情愿的味道。家庭聚会的时候,伯伯姑妈都夸我既勤快又懂事,妈妈却说我是“家懒外勤”。
到了小学,最光荣的事情莫过于被选为升旗手。其实压根儿就没选,那一天我跟同学在走廊打闹,结果被老师一把拉住,“从下周一开始,你要开始升旗了!”我一脸茫然,从二楼追着老师到一楼,盘问了好久,“为什么是我?”。
可是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有件事我经常想起,不知道跟这有关系没。一次去上厕所,我看见六年级有几个男生躲在厕所里抽烟,出来后回教室经过二楼,看见校长和几位老师坐在一块儿聊天,我径直向校长走去,“举报了”在厕所抽烟的那些人。看着校长走向厕所的背影,身旁传来老师们
低沉的嬉笑,那时的我感到很奇怪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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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小学毕业,顺利考上了镇上初中的实验班。
或许是身旁优秀的人太多,也或许是紧张压抑的月考让我喘不过气起来,连续垫底的滋味让一向领头的我如临深渊。我打了退堂鼓,背着爸妈自作主张地申请转到普通班。回到家后,父亲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星期天下午上学,他亲自骑上摩托车载我去学校。不抽烟的他在街上买了一包软中华踹在了衣兜里。刚到宿舍楼下的老杉树底下停好车,就碰到了我的新班主任黄老师。
跟班主任打过招呼后我独自走到宿舍三楼的楼梯间,透过石窗,看到两人攀谈起来。父亲递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晚上班主任来查寝时在我身边站了好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留下一句——“要争气啊!”——就转身走了。
初一学期结束以后,刚放暑假没两天,一个凉爽的黄昏,班主任的摩托车停在我家门口。班主任拿出成绩单,我看到了排在第一名的自己的成绩,又看了看他严肃的神情,等他说话。
“你在院子玩什么?大门口堆着的这些黄沙准备让你妈妈一个人挑吗?”
说完这句话,班主任转身和妈妈寒暄了几句就又扬尘而去。
两个月后开学升初二,爸爸又买了一包烟带上,去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后,他告诉我无法再转回原来的实验班。
我说,没事儿。他说,“反正最终都要靠你自己,争点气!”。
我心里似乎憋着一股气,盼望着班主任快点儿来。可是却等来了一个新的班主任和一个躁动的青春期。
写情书,打游戏,混日子……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眼神里多了一丝忧郁。
又一个九月。或许是料想照此下去自己会荒废掉,和父亲简单的商量过后我选择了复读。他再一次找到了年级主任,三个月后,我从普通班考回了实验班,就这样一直到毕业。
中考结束以后的暑假,我留校参加篮球训练,准备代表学校出战县里举办的中学生篮球联赛——那是我整个初中梦寐以求的事情。在一场鏖战中,我奋力争抢到一个篮板球,投进后将比赛拖进加时,可是最终却功亏一篑。
一天后,中考成绩放榜。我既没有“名落孙山”,也不够“金榜题名”。
勉强还过得去的成绩似乎无法让父亲满意——因为他觉得我本可以做的更好。
同样这么想的,大概还有我的高中班主任——不过,那都是高考以后的事
了。
/04/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班主任胡老师坐在迎新处,抬起头的瞬间,从她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半个学期后,文理分科落定,我毛遂自荐从原来的体育委员升为一班之长。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内心萌发出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享受着班主任投来的信任和赞许的目光,我开始在一块几十平米的教室里 “指点江山”,肆意挥洒自己的能量。
或许是年少轻狂,也曾和现在的挚友在自习课上因为纪律而锋芒相对过。又有一次在路上偶遇初中同学,她犹豫了半天对我说,“你……怎么变了?”。
我一下子楞在原地,突然感觉很不可理喻,悲伤地走开了。
没过多久,遇到一个女孩。
学校的三栋教学楼从校门口由南向北依次排开。我的教室在中间一栋的四楼,女孩的教室与我隔着一块空地,在靠北一栋的二楼。每一天我最期待的时刻就是下课铃声响起,趴在窗口,向她的教室门口望去。
她喜欢用一根细细的绿色发绳扎马尾,只要她出教室我一眼就能看到。偶尔瞥见一眼,那一整天的心情都是甜甜的。那时候起,每月两天的假期过后,我总是比规定时间更地“到达学校”。
一次我和她在学校外的湖边散步,远远就看到一个酷似父亲身影的人走过来,没想到走进一看还真是他——眼里的神情像极了几年前我私自调班时见到的样子。
碰巧,我们俩的班主任是好朋友,当胡老师从她班主任那里得知我“早恋”的消息时,她再一次把我叫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在这之前,这样的场景一度帮我走出了月考失利或是思想迷茫的日子。可是这一次,沉默了好久之后,班主任的眼眶却湿润了。
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明明知道自己犯了不小的错,却又无能为力。
内心的乏力又给我的眼睛里增添了一丝忧伤。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在众多的高考励志语中,我对此句情有独钟。
最后踏进考场的时候,其实并没有那么的气宇轩昂和慷慨悲壮, 只是在那段时而明媚时而昏暗的青春里,我也主动做过挣扎,比如说,傻乎乎的熬夜背单词到两点。
不过,幸运的是,我挣扎着走进了心理学的小径。
/05/
大一是一场精神上的放纵与幻灭。
被困“牢笼”十年之久的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谈恋爱、逃课、挂科、补考、醉不归宿……彼时,我以为那是“自由”的味道。可是恍惚间我又感觉到——“这不是我想要的”。
学年末,我辞去班长的职务,同一时间,携笔从戎的梦想竟也暂时破灭。于是乎在打完一场篮球后,我误打误撞地踏进了周老师的办公室。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心理中心,在周老师眼里,我又遇到了和四年前一样的目光。
于是在接下来一年的时光里,我开始在这个的温馨的集体和环境里肆无忌惮地汲取成长的养分——我享受着思维碰撞的激情;享受着从无知走向知,再走向无知的欢乐;享受着无数次的犯错改正的机会;享受着贵如珍宝的包容与理解。
对我来说,那像是一场“思想启蒙运动”。也似乎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认真严肃地思考起未来、人生和生活。尽管脑海里依旧有一些杂念,可是,怀着对心理学的热爱和对知识与智慧的追求,我选择了考研。
那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最终,一瘸一拐走完了。而且,享受着幸运,怀抱着期待,我如今又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途……站在这条路的起点,回望身后,发现来路竟然如此顺畅,没有太多的磕绊与波澜。所以幸运之余,却也有一点点的遗憾。
不过,我还看到有很多人在向我挥手——那些在我生命里陪伴过我的人,给予我关怀和滋养的人,往后的生命,我将带上你们的影子陪我一路前行啊!
择崎路,凌风飞马,冬春夏秋不回头;
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毋忘化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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