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兰高铁终于在大家的千呼万唤翘首期盼中开通了,对于故土的印象,好比将底片放进显影粉中,似乎随着运营时间的缩短逐渐清晰起来。曾经想方设法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已成为回不去的念念不忘,人事消磨,故乡也已成为他乡。当我脚踩着柏油马路,行色匆匆地穿梭在城市快节奏的生活;当我以一个寻常的城市人就着城市人的生活习惯经营着我的人生,故乡俨然已是行程中的一个站台,成为我在逃离和怀念的怪圈里张望的渡口。村口的垂柳,红土山上的碉堡,院子里的老井,沿上大片大片的麦田,邻居家长过院墙的杏树,二奶奶种在小院里的川草花,大梨花,月夜下的忘忧草,奶奶的小脚,嫂子的高跟鞋……,在我的心里生长,生长,结出一束又一束叫做思念的花来。
那是一个有着沈从文笔下如诗如画,如梦如烟,田园牧歌式的美丽的小村庄,贫瘠的生活,十年九旱的恶劣的自然条件并没有击垮人们对生活的热情,反而催生出乡亲们淳朴自然,真挚善良,乐善好施的邻里关系。如《边城》中所说,这是一方未受现代文明污染的农业文明的净土,是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方式和生命形态。记忆尤其深刻的便是大片大片在微风中翻滚的麦浪,麦田尤如一望无际的绿毯,在轻风的吹拂下,如训练有素的方阵,随风摇摆,风中带有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麦子的味道,丰收的味道。那颗粒饱满的麦穗,像发育丰满的女子,极力想挣脱麦皮和麦芒的束缚,喷薄欲出。一场细雨过后,像是想念久别的亲人,乡亲们迫不及待地来到田间地头,看着摇曳生姿的麦穗在眼前讨巧卖乖,满脸的笑容推开额头的皱纹,用生满老茧的双手小心的捏挤着饱满的麦穗,“今年是个丰收年啊……”,声音里溢满了喜悦的味道,笑意荡漾在麦田里……。
麦田、月夜及其他麦田啊,承载着农民多么厚重的希望和梦想!它是乡亲们纯朴的人生理想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的地方,是他们的精神家园。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海子诗歌中多次出现麦田这个意象群,麦田之于海子,意味着延续肉体生命所必需的物质层面的需要,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感恩情怀。麦田被海子想象为所有诗人的精神家园,就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二者存在着一场深刻的精神对话。麦田也凝聚了诗人孤独的生命体验,是诗人对自身存在的意义进行哲学式痛苦质问的场所所在。海子作为一个南方人,如此倾心陶醉于北方的麦田,原因正于此。
黄昏来时,看天空被夕阳烧成桃花色的薄云,像沈从文说,别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还有甲虫气味……,老人,女孩,黄狗,烟管……
夏日的月夜, 月夜下的村庄,村庄旁的小河,小河里脱得精光游泳的光屁股娃娃,一切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月亮升起来了,清凉如水,远处的麦垛子似有若无,门口的大柳树下坐满了乘凉的人们,老爷爷咂巴着手里的汗烟,慢条斯理地拉起陈谷子烂糜子:“民国十年,我还穿着开裆裤……”,旁边的晚辈摇着草帽,听得津津有味,呼出口的汗烟被凉风吹送到很远很远萤火虫一明一暗的地方……。柳树不远处是三爷家的院墙,晚熟的大蕉杏把缀满杏儿的枝头升出墙外,花褪残红青杏小,墙外行人,墙上青杏笑。看似唾手可得,跳起来还是遥不可及,就这样,酸杏刺激着味蕾,走过一天天的望眼欲穿。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女人们将凉席铺在院子当中,像是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们打开了话匣子,讨论起国家大事:“听说上面来了个领导叫鼓劲吃(顾金池),不要鼓劲吃,咱们的口粮都还不够吃,还叫鼓劲吃。”“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吓到了月亮,她偷偷躲到云层背后掩口胡卢而笑;也吓到了怀中的孩子,清脆的哭声回荡在月光下的庭院……
田园牧歌,诗意隽永的乡野生活啊!那没有被现代文明污染过的生命形态,精神圣地,就这样,一天天湮没在社会发展的滚滚浪潮中,在贪官被查,纷纷落马,纷纷跳河的消息纷至沓来,在炙热,浮躁,焦虑不堪的七月,在人们被进步的文明异化得虚伪,扭曲,言不由衷的今天,再去追思这一方安放灵魂的精神栖息地,难道不是一种享受?
7月16
麦田、月夜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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