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院每年都留有三个死亡名额,这是专门针对打架死人的。我问过民院的一位学长,他说:“何止三个,八个十个都有了!”民院建在五泉山之上,汉时霍去病远征匈奴,路过此地时,人困马乏,霍将军插剑裂地,五泉迸出,从此这山就叫做五泉山了,千余年来,未曾更名。刘尔炘在城南五泉山上有个对联:高处何如低处好,下来还比上来难。民院建于四九年后,此地泉眼渐枯,至今山上草木都长得费事,需从山下向上引水。民院就在这样困乏的环境中坚持了数十年。
民院面向西北地区招收少数民族学生,于是,河州回民,甘南的藏民,西域的维族和哈萨克,阿拉善的蒙族,皆聚于此。种族不同,信仰各异,彼此看起来也很不顺眼。汉民至此小心谨慎,回民往往不冒风头。某日,一藏民着藏袍配大刀阔步于操场之东,一土尔扈特蒙族也扛了把刀走在操场西面。对视一眼,向操场中间走去。这是已经有人离开运动场了。正当我以为二人要大干一场时。两人居然握握手乐呵呵的去喝酒了。原来在民院中彼此看得起对方的就只有蒙族和藏族,还多亏了八思巴的缘故。 藏民往往与维族起冲突,那几个名额其实就是专门为起事的人留的。双方都是好勇斗狠之人,在特定的环境下,冲突在所难免。有一天是藏历新年,藏族为表祝福往身上撒青稞粉,撒到了一维族青年的眼睛里。于是这就竟成了冲突的线索,藏民冲入各宿舍寻找维族;半夜里在食堂打死个人,第二天学生还浑然不觉的去吃早餐。最后此事愈演愈烈,发展到藏族从甘南青海叫人,维族从回疆拉人的地步。蒙族此时往往会帮助藏族,而维族却得不到回族的赞助。估计这与当年维子的口号“杀汉灭回”有关,二者关系并不融洽。
新西北民族学院在甘肃榆中垦荒,黄土坡子接着黄土坡子一眼望不到头。山上有兰州大学的草科所实验室,怕是只适合做这种研究了。每次和友人爬上山,总有一种“快些离开兰州吧”的想法。 新校区离兰州市不远,又与号称“陇右名山——兴隆山”毗邻,却一点没有沾到兴隆山的秀美景色。有人说成吉思汗死在这里,而且在战时曾经作为成吉思汗陵的暂迁地。榆中来头也不小,榆中古称宛川,是陇右鲜卑乞伏氏建立的西秦国都城所在。以前兰州晚报有个叫路遥的记者,就自称祖先来自这里,有着蓝色的眼睛和长长的胸毛。他写了一本书叫做《怀念羊》,大致上是讲的一个典型的西北原住民,即混血家庭的几代兴衰史。
每年三四月的时候,陆续有大量的招聘单位来此招人,十分跋扈,甚至肆无忌惮的打出招聘私人保镖的横幅,很刺激人的眼球。有外校的学生耻笑,民院学生不以为然,因为耻笑的人往往只是隔壁兰州大学大一大二的毛头学生。民院学生丝毫不会产生垂眼顺耳等害羞的想法,反而充满了一种自信,颇有当年产业工人移民西北时,那种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一心为祖国献身的精神。这种精神也感染了招聘单位,令他们对民院学生在如此萧条、压抑的就业环境下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大加赞赏,在招聘时尽量多分一些职位给他们。事实也证明了,民院学生工作后很吃得开,这还是与民院学生几年的社会锻炼有很大关系。 民院学生以喝酒、打架著名,这又是在西北地区混迹的好手段。因为西北靠近啤酒花产地,又有高原好水,啤酒格外的好喝。兰州人有个风格,有什么梁子,先拳头解决,再坐在桌子前喝酒。绝不会像传说中上海人骂街两小时的情况,往往是上来就动手。至于喝酒的话:以前有个民院的哥们,出来以后做水泥经销,跑地县卖水泥,主要靠喝酒打通了商路。他给我们传授的经验就是,在西北混就得能喝酒。西北的酒歌与中土有很大的差别,“哥两好 三星照 四季发财 五魁首 六连高升 七个巧 八马跑 九长寿 ”,但是绝不会出五。因为在西北只有兄弟,没有你我。
民院学生虽然喜欢打架,但是总也有个比较。所谓“兰大的牌子、师大的饭,政法的流氓满街转”(兰州大学、西北师范大学、甘肃政法学院),有一次,我听说在一场大学生辩论赛上,政法居然跟民院打起来了。究其原因,其一是民院内多为少数民族学生,多为本地好武风俗所养,不似移民后代的流氓一般无聊;其二便是民院学生多为穷苦边远农牧民出身,早早接触社会,深谙世道人心,并不幼稚。在烈日与沙石养育之下,我觉得这样一句话可以形容民院学生的生活状态:”十八岁之前,有父母罩着,父母由单位罩着,单位由国家罩着,国家由全国人民罩着,全国人民由地球和老天罩着,十八岁之后,仍旧如此。
尽管黄土接着黄土一眼望不到头,离开民院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作于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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