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的暮

（一）亲爱的阳光，我想你了。

书瞳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冬天的A城极少下雪，有的只是漫天狂飞的树叶，还有灰蒙蒙看不见云朵的天空。苍凉，凄冷。

我的手在被子里掏呀掏呀，“怎么了？”

“他来了。”声音顺着手机听筒，直直钻进我的耳朵，猝不及防。

“他来了，书慕来了。”

我仿佛听到胸腔里重重的一顿，原来我以为我的心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波澜，结果发现是骗人的啊。

有些人，是命中劫，掌中痣。你躲不了，逃不掉。

翻身下床，拉开窗帘，A城的冬天啊，怎么那么冷。

我叫沈墨，不是沉默的默。书暮是我的一段曾经，美好疼痛却不能碰触。

你的生命里总是会出现一些人，他们给你爱，给你光，给你温柔和治愈的良药。

书瞳是其中之一。阳光是，书暮曾经也是。

（二）什么叫做喜欢

16岁。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卑微胆怯，却又一腔顾勇。

那年8月底，那一天C城下了一场暴雨，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雨沿着街边店家屋檐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第一次迈进高中的校门，浑身都湿透，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往下落，泛白的牛仔裤裤脚挽起来，手里提溜着像是刚从水里泡起来的运动鞋，狼狈又窘迫。

我抬头，教室门上牌子赫然是高一（2）班的字样。小小年纪的自尊心有时突如其来地莫名其妙，磨磨蹭蹭地站在教室门口不敢推开那扇门进去。

“怎么不进去啊？站在门口又没有糖吃。”一个身材瘦瘦白白的女生替我推开了门，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一把被拖进去。如果这个时候可以看到我的内心深处，那一定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凄凄惨惨地写着，不要……

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开始拿着点名册挨个儿点着我一个也不熟悉的名字，赶紧抱紧书包猫着腰企图窜进最后几排。

“沈默。”“到！”功亏一篑…别怕，妈妈从小教育我，老师们都是辛勤的园丁，无悔的蜡炬，敬业的春蚕，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巴拉巴拉，不会为难我一个新来的。抱着这样一个侥幸心理，我摸索到倒数第二排的唯一一个空位置放好书包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事实也的确是这样，老师已经接下去点下一个名字了。

“书暮——”没有人应。“书暮——”还是没有人回答，教室里突然一下从闹哄哄变得好安静，环绕四周都是一群陌生的面孔，我有点儿想念从前的伙伴们了。想念乡下的满是油菜花的田野，和傍晚升起的袅袅炊烟。

“书暮！”第三声，老师多少是有些怒气了，

吓得我手上握着的笔一抖，“啪”的一下沿着一道弧线就坠到地上。那是我最爱的一支铅笔，奶绿奶绿，像极了抹茶蛋糕的颜色。

“到…”懒洋洋的语气，像是刚刚睡醒惺忪的样子，“老师，我在呢。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前桌坐着的男生挠挠头，我看到他弓起来的背慢慢打直，看到脊梁在白色外套凸起来的一道好看的线条。“真瘦啊。”我心里这样想着，一边弯下腰捡起笔。

窗外面的雨渐渐变小，玻璃上留下的水痕渐渐蒸发，远处的天空没有了原先黑压压密集的乌云，被雨洗的蓝蓝的。我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好愉快。

就这样悠悠地过了几天，每天上课下课写作业放学，在被高中这些奇形怪状的各种数学题和物理题给弄疯掉和弄疯数学老师物理老师的死循环中挣扎着，每次做不来我就空着，然后老师再托课代表把我叫到办公室。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还是很客客气气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懂呀？不懂可以多问问同学，或者是来问老师也行啊。我每次都低着头，是是是。后来在无数次我的唯唯诺诺心惊胆战的折腾下，老师也实在是承认没招了。只说让我上课认真听，不要总是走神——我上课有时候会忍不住发呆，看着窗户外面的天空，云朵还有清晨教师住宅区放养的鸽子，很多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说我是不是可以像它们一样每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在天上慢吞吞地漂浮，任风把自己吹到什么地方去，比如说今天停在楼顶上的鸽子是不是主人忘记了喂它们吃食……除了胡思乱想，我每天其他的乐趣恐怕就是听着隔壁排的女生在下课偷偷聊八卦，我新来到这里，对一切都不熟，没有人主动和我交流我也不知道怎么主动和别人搭讪，一个人归根到底还是有些落寞。

“诶，你知道么？那个跳高的男生今天又刷新了学校记录，学校领导不仅很郑重地开了表彰大会，还说要把他安排到我们班上诶。”小A说着，手上拿着薯片往嘴里扔。

“他是体育生，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啊。我们班是重点班呢，我都学着很吃力。”小B说，“不过他人挺好的，我原来有朋友和他一个班，每天都在犯花痴，嘻嘻嘻……诶诶诶，给我留点儿！我还没吃上几片呢——你给我回来！坏丫头。”

两个人追着跑着，绕着教室座位旁边的走廊，躲躲闪闪。一颗颗脑袋从书本堆里抬起头来，看看这边“老鹰追小鸡”的游戏，忍不住跟着起哄起来。陌生紧张的教室里，好像没那么让人拘束，在这个秋风凋敝的傍晚有了一丝丝暖意。我忍不住抬头看看前桌的书暮，还是趴在课桌上用手枕着脑袋，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思考些什么。自从那天老师点名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的，我的也是。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转过身来看看我，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他后面还坐着一个我呢。我想着，轻轻笑起来。

书暮有黑得很浓的头发，不长，就是密。经常穿白色的连帽衫或者是白色的T恤，喜欢上课睡觉，也喜欢下课睡觉，不爱跟人交流。他的耳朵很白净，像白白的棉花糖，在阳光下看着软软的想让人捏一捏，不过我从来没有那个胆子敢大到动手摸摸这个地步。“书暮。”——真好听的名字，唇齿开合的瞬间仿佛感到一道细细碎碎像电流穿过一样的颤栗。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淌，像夕阳下粼粼发光的河流，独自静静度过漫长悠远的岁月。

（三）插班生的到来

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还有零星几个坐在座位上把头埋在堆得高高的课本里认真作业，在一次次笔与纸的演算推导里寻找答案。

我坐在位置上嘟着嘴，翘着的嘴上横横放着我的那支铅笔。书暮还是一如既往地趴着睡觉，他怎么每天都看起来那么累的样子……好想拿笔戳戳他，哪怕是主动和我说一次话也好啊。我想告诉他，嗨，你好。我是沈默，一直坐在你身后的那个女生。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问他，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还是你做了什么稀奇的梦，那里是不是有小王子和他的星球……可是，在一次一次的擦肩而过里，我都不曾鼓起勇气，而他也似乎也只当我是路过的炮灰甲乙丙丁，径自走过。

书暮啊书暮，你这只大猪头。我忍不住在本子上画上一只丑丑的猪头，旁边是我故意写得歪歪扭扭的:书暮。

“同学们，注意啦。”老师拿着教材在讲桌上拍的砰砰作响，“今天我们有新同学转来，你们要好好相处。之所以到现在才确定安排进我们班，是考虑到我们班有良好的学习气氛和友好的相处氛围。”说罢顿了一顿，“大家务必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