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说起爸爸，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双层牙。爸爸的童年刚好遇上大饥荒，爷爷怕养不活他，动过把他送给别人做童养婿的念头，在那样的环境下根本没人顾上给他拔乳牙，所以爸爸就有了双层牙。

        爸爸从小就皮，小学时和同学赌五毛钱，从学校二楼跳了下来。当然不是自残或赌气什么的。是爸爸说雨伞和降落伞有一样的功能，结果二楼太矮，爸爸根本没来得及打开伞就落到了一楼的草垛子上。这事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津津乐道。

      少年时的爸爸带着小伙伴们惹鸡逗狗，在一次被人围殴无还手之力后爸爸特意找了个师傅，很是认真的学了几年拳脚。在后来我家有钱买电视前，看爸爸耍拳成了我家睡前最好的娱乐。再然后，西门老大成了他的专属名称，跟了他一辈子。

        爸爸还是个赌棍，在把爷爷留给他的所有输完后，爸爸痛定思痛，闭关一周研究怎么出老千，然后再找那班人赢了一堆那会流行的进口次货表跑到外婆家找妈妈炫耀。妈妈百般不情愿的，嫁给了这个她连正眼都不愿意看的混小子。

        新婚头三天，家里连下锅的米都没有，妈妈哭着回娘家蹭饭蹭粮。好强的爸爸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呢？他戒赌，努力干活养活他自己和妈妈，直到哥哥出生。

        哥哥出生时鼻梁那就有血管瘤，必须做冷冻治疗。而在当时只有市医院有这技术。家里没那么多钱，爸爸妈妈舍不得坐车，就抱着哥哥走几个小时来到市医院给哥哥做治疗。后来妈妈说那会都是两毛钱一叠，为了不让哥哥脸上留下难看的印记花了不少钱。好在治疗的早，哥哥鼻梁那就留下两个筷子头大的疤而已。

        再后来妈妈有了我，爸爸说孩子都马上要有俩了，继续卖力气种地怎么养活这一家四口？加上那会南方经济开始开放，爸爸就组了一帮朋友弄了个工队四处抢活干。

        几个月的时间，家里有了一点钱。爸爸买了两个宅基，说如果老二生下来是男娃就盖俩平房，如果是女儿就盖一楼房。所以我家有了第一套自己的楼房。

        那会盖房子哪里会有钱请人呢？所以就是爸爸带着朋友自己盖。妈妈则负责烧饭管大家伙食并监管其它杂物。我才一个月，妈妈喂饱我就把我往竹筐里一扔干活去了。叔叔们忙开后热的冒汗，大棉袄一件又一件的扔到竹筐里。最小的一个叔叔累了，找不到可以坐的椅子，看到这竹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爸爸刚好外面采买回来，问妈妈丫头呢？妈妈说外面竹筐里，爸爸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一个健步把那叔叔推到了路边的阴沟里。在一层又一层的棉袄下翻出了已经憋的全身发紫的我。事后那叔叔吓出一身冷汗，直到我出嫁那天还说好在我健康长大了，不然哪怕那会他马上找老婆结婚生个孩子赔给爸爸都来不及。

        新房盖好搬家了，爸爸妈妈忙到顾不上我。三岁的哥哥拉着几个小伙伴，把我放簸箕里，蚂蚁搬家一样把我拖到了新家。爸爸妈妈忙完想起女儿不见了打算回老家找，哥哥说妹妹他搬的，有搬过来放哪想不起来了。然后三个人一通找 在厨房角落家具堆里找到了我。

        从那以后哥哥成了我的全职保姆。爸爸妈妈出门干活，哥哥就背着我走东家串西家的蹭饭。解决完一日三餐还得顾上我的厕所问题，哥哥就四处捡人家扔掉的纸烟壳，一张张摊平折好放自己口袋。好在我随地方便完后帮我擦屁股。哥哥上树摘果子我就在树下撑开裙子接，哥哥捡到鸡蛋泡糖水第一口必然先给我。到别人家蹭饭哥哥也是先喂饱我。我妹妹成了哥哥的口头禅，直到哥哥婚后还因为这被嫂子弱弱的投诉过。

        在我三岁那年，爸爸说继续弄工队跟人干架抢活不稳定，动了自己办点什么的心思。把楼房典给别人拿了两千块钱，全家搬到了一个小平房里，爸爸买了设备，开始做商业用的证书。白天因为要干活是没有我和哥哥的活动空间的，到晚上收工后爸爸把板撑开，妈妈铺上被子那就是一家四口的床。降温了，爸爸妈妈因为干活通宵才睡下，哥哥找不到厚的衣服给我，就带我去吃面条，加了好多辣椒，说吃辣的就会热，不再觉得冷了。四岁的我一边辣的眼泪鼻涕横流，一边崇拜的跟哥哥说：哥哥好厉害，你看我都出汗了呢，真的不冷了。我现在嗜辣如命就是那时候打的基础吧。

        半年的过渡期过去，爸爸手里有了点钱就租了个楼房，终于结束了一家四口睡板子的生活。可是哥哥也开学了，因为租的房子在马路边，天天车来车往，哥哥又上学没人看我，爸爸怕我出什么意外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半年后外婆得了肝炎没办法再照顾我，妈妈又接了我回去。

        外婆原来是地主家的小姐，加上那会家里第三代女娃就我一个，所以每天我的饭食可以说是奢侈的。在妈妈接回我后对着猪油拌饭我直接拒食，哭着要回外婆家吃鱼。爸爸被我哭烦了吼：笨死了，鱼有什么好吃的，那么腥臭你还吃！到现在鱼还在我拒绝食用名单内。

        因为实在照顾不了我，妈妈找了个人家寄养我，直到爸爸身体严重透支，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抬回了家，我被寄养了一年多。刚回家不敢叫妈妈，不敢亲近爸爸，就这样站在角落看着躺床上喘着粗气的爸爸，害怕担心却什么都不敢说。

        爸爸撑过去了，家里也有了起色。在我七岁那年买了房子，配了冰箱，彩电，沙发，并且装了电话。在那个整个镇子私人电话不到十部的时候，我家电话号码是2119。

        我上学了，因为娇气，同桌爱欺负我，哭着回家说再也不去学校了。爸爸恼火了，带着我和妈妈冲到那孩子家里，一把掐住他爸爸的脖子按在饭桌上，说：老子一辈子受不了委屈，你儿子敢欺负我女儿？！

        爸爸兄弟三人，他是老幺。加上他自己的成长经历，问题青少年妥妥的。所以在堂哥堂姐们长大后，开始青春期叛逆爸爸成了唯一能管教的人。爸爸的管教从来不靠打骂，他每次都是先去了解事情的经过，然后叫妈妈弄一桌饭菜，叫来哥哥姐姐们，一个个的上政治课。我在家里最小，在妈妈的纵容下每每逃脱。爸爸发现了我的小情绪，开始每天晚上给我讲睡前故事，关于家乡各个地方的传说，并且要求我听完第二天能整理成文字给他看。那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间吧。

        我初中了，爸爸事业扩展应酬多了，家里争吵多了。我的叛逆期没人兼顾，我没完没了的在爸爸打跑妈妈然后我去找妈妈的过程中反复。我开始害怕和任何男生说话，连男同学都是。妈妈受了委屈无处宣泄，把所有的负能量倒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怎么开解她，也不知道怎么能帮到她。阿姨过来指责我，说妈妈为了我熬的这么辛苦我都不知道心疼，不为妈妈出头。到初二，爸爸妈妈彻底分居了。爸爸一个家，呼朋唤友天天喝酒。妈妈一个家，守着我和哥哥每天抹眼泪跟我发牢骚。为什么是跟我发牢骚？哥哥呢？因为哥哥是男孩子，他的教育爸爸不允许妈妈插手。那时候我开始变得敏感，自卑，沉默……

        后来爸爸修锅炉的时候摔了，断了两条肋骨。因祸得福，妈妈终于放下怨念去照顾他。我和高中的哥哥两个人呆家里，他开始呼朋唤友的来家里聚会。有哥哥有姐姐，还有关上房门的两个人……，还有不愿意和男生交谈的我。

        后面的回忆就不美丽了，不继续了。爸爸对我的娇宠是毋庸置疑的，从小到大他永远就一句：吃饱穿暖，懒些无要紧，爸爸赚钱在家里等。他也一直在这样做着。从婚后家里没米开锅到后面上了县上报纸的企业家。从跟人打架抢活到大半个镇子的人叫他老大。

        关于对我和哥哥的教养，哥哥太纯善，名牌皮带被小混混抢走，爸爸叫了一班大混混去坐阵逼着哥哥跟人一对一单挑。哥哥宅家里不爱出去玩，爸爸拿竹竿敲到他出门。哥哥初中了，爸爸开始每个月固定给钱，只一句男孩子出去不能等别人买单。我？晚上不许自己出门。天黑不能在外面逗留。高中了晚上和朋友逛街八点必须回家。滑冰场，KTV，迪厅完全是不被允许的场合。当然跟哥哥一样每个月固定给钱，不是去找爸爸拿，而是厂里发工资的时候，我俩自己去找财务打收据拿钱。然后哥哥现在一堆朋友，我是一堆书。

        爸爸朋友多，记得那会天天顿顿家里都一大桌人吃饭。我不喜这样的场合跑去质问爸爸，天天这么多人真正拿他当朋友的有几个？全是酒肉朋友天天聚有意思吗？结果爸爸过世七年了，每年清明节他那班朋友都会去看他，做的比我都好。

        乱七八糟写这一堆不过是：爸，我想您了！走了七年多了梦里您还是健在。因为您的言传身教，我和哥哥从来都是待人以诚，能帮尽全力，不占人一点便宜。因为这样哥哥现在身边也有了欣赏他愿意帮他的人。至于我，您说过无需担心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