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变”的魅力
大民
去年我因为逞强一次性搬了太多杂志把腰扭了,工作忙也没看医生,剧烈疼痛中熬过了四个月没有耽误一天工作,幸亏没有被领导发现,否则非表扬我不可。春节放假前的那几天相对空闲一些,就去了北京医院。检查的结果把医生吓坏了,也把我吓得不轻。我自己爬进了核磁仪,轰隆了半天,被医生抱下来。医生说:“一定不要坚持工作了,回家找个硬板床平躺着。弄不好就是大小便失禁,性功能丧失,从此瘫痪在床……”医生留了手机,说春节放假专家多不在北京,但是可以联系床位预备着。出现紧急情况就跟他联系。我一边感动医生的热心负责,一边感叹自己的命苦,年纪轻轻就成了废人......
正好是春节放假,我就一直躺着。躺烦了就爬起来上网看看别的医院有无节日值班的专家,北京一流的脊柱科比较权威的医院都看了看。正月初三开始就出去求医了,老婆儿子分头行动,夜以继日,多头挂号。五个不同医院的不同的专家都告诉我必须手术治疗,做“融合术”,(甚至有专家说“那个地方”可能是格肿瘤的),否则后果很严重。出于慎重和胆小,我不敢轻易让自己的身体“不原装”。最后一次在积水潭医院看了专家看普通门诊,就问了一句:“有没有比我更严重的不做手术也好了的?”门诊医生回答:“有啊,很多。”就这句话改变了一切。从此我放弃了手术治疗的狂想,吃一点儿营养神经的维生素,一有空闲就躺着,躺啊躺啊躺,脑袋都扁了;躺啊躺啊躺,沙发都压趴下了。效果也很明显,左腿的剧烈疼痛减轻了,走路基本不受影响,正月初八按时上班假充积极。
五月的一天从密云爬山回来,接到北京医院的专家电话,问我情况怎么样了。我说刚爬山回来,他大吃一惊,说:“你真是个特例!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症状,从片子上看你的椎间盘都脱落了怎么可能不治而愈。”我调侃他说:“我配合您写篇论文,发美国《科学》杂志?”
此后我仍然是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躺着,让我的宝贵的腰部不承受地球引力的压迫。同时也反思,什么叫做病,什么叫做养病,人应该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出现的问题。正好看了个电视,说的是“断骨增高术”,有些爱高的男孩女孩把健康的胫骨敲断,然后逐步拉伸,延长,每天一点点:在那个裂缝刚刚要愈合的时刻又一次忽然拉开,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骨骼总是孜孜不倦试图靠拢愈合,可刚要对接就又被拉开了,接着来。一直长不上,就一直拉伸。最高纪录是半年内增高12厘米。我想,骨头可以不断地一点一点拉伸,那些筋啊肉啊神经啊怎么办呢?不用问,也是跟着长的。我的腰部神经被挤压变形引起疼痛,毕竟范围很小,那些拉伸了十几厘米的神经不成了橡皮筋了吗?不也是没有问题吗?
关键是慢慢地来,是“渐变”,而不是“突变”。疼痛来自“突变”,“渐变”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
我见过背驼得几乎头朝下的病人也健康地活着,我见过腰椎侧弯或者股骨侧翻严重变形的人也行走如飞。很多人体的严重变形扭曲(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活这么多年,谁的身体是百分百标准规范的?)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剧烈的疼痛,我想原因就是他们的这个“形状”不是一下子完成的,而是渐变。慢慢地,在无声流逝的岁月中,在不知不觉的日常生活中,改变了自己的肢体。我还记得儿子3岁那年盯着老奶奶脖子上重重叠叠的皱褶,关切地问:“老奶奶,您的脖子不疼吗?”老奶奶不解,我在旁听见了也是一愣,琢磨了几秒钟才明白儿子指的是好端端一个脖子出现了那么多皱褶怎么会不疼痛。一句话,是渐变,不是突变,若是后者,比如用外力把我儿子的光滑如玉的脖子捏出一个褶子,他会疼得哇哇叫。
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渐变,人世间最永恒的运动就是“渐变”,渐变引起“突变”,但是人们往往只注意到“突变”而忽视了“渐变”。人的衰老是渐变,成长也是啊。从受精卵的一个个裂变,呈几何级数快速复制;生命诞生后,一滴滴奶水,一口口饭菜,一个个快乐或者不快乐的日子,一年年平淡或者繁华的时光,生命长大了,到了青春期,谈情说爱,繁殖后代,然后衰减,凋零,精壮小伙变老头,如花美色成老朽,一脸的褶子和老年斑孩子看了害怕,大人看了皱眉头。这一切都是“渐变”。
我设想我的因为强大的外力而被挤压“出位”的椎间盘,滑落到髓腔那狭小空间之后,“地主”中枢神经有一段独白——
俺是中枢神经,在刘加民的髓腔里快乐行动四十多年无事故。俺的康庄大道,上下畅通,一往无前,有一天不知哪里来的破墙而入者干扰“交通”!气死我也,可是作为神经,俺自己根本无力抵制这庞大的外力,再说这狭小的空间俺自己住着都挤挤巴巴的的连个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好在这入侵者忽然间安静下来了(刘加民躺着啊),不再磕磕碰碰,挤挤压压,不再无辜伤害俺敏感的娇嫩的身子骨了。时光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俺和外来的椎间盘由相互敌视和对抗变得妥协容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前途光明,我们甚至是相互适应,相看两不厌了。即使那椎间盘得寸进尺也没关系了。因为俺除了学会侧身相让,还说服了髓腔的骨骼也往外扩一扩空间,我悄悄告诉它,刘加民的肚子比较大,等您扩张到跟他的二尺八的腰一样粗,肯定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了,他命都没了,腰不腰无所谓了……
如此一来,我的很可能“大小便失禁、性功能丧失”的椎间盘突出/脱落的毛病,就变得“正常”了,没有明显症状,啥也不耽误。
我在卧床养腰的那段日子里,电视上正播崔永元的“我的长征”。我看见有位队员因为腰伤要退出来了,还夸她带着腰伤坚持了一个多月的长征。随队的医生强烈建议她退出。还有别的人的大大小小的伤痛。我想,当年真正的红军长征的时候谁没有伤啊?天上飞机轰炸,地上敌人围追堵截,枪林弹雨,赤脚裸体,风餐露宿,饥肠辘辘。可是该坚持下来的还是坚持下来了,甚至还有很多体弱多病的女同志,还有一边长征一边生孩子的。我以为现代的医生,由于所谓现代化机械设备的齐备,大多数患上了“器械依赖症”,离开器械啥事干不成。同样,也过分地忽视了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了,忽视了人的精神因素的作用了,人的作为普通生命的巨大潜能远远没有挖掘出来,施展出来。我想起那个民间故事:老太太上山砍柴回来,累得寸步难行,就指望在山口等着家里来人找她了。忽然来了一只狼,嚎叫一声,老太太拔腿就跑,快步如飞,几分钟后飞到了家,发现柴火还在背上,野狼已不见踪影……
“渐变”无处不在,“渐变”也有科学道理。生理如此,心理也如此,精神也如此。我就不说打破脑壳寻死上吊一天也混不下去的年轻夫妻,终于熬到了白头偕老、儿孙绕膝的快乐晚年。相互适应和改变其实就是“渐变”,变得同多异少,变得互相依赖,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后,无忧无虑健康阳光,一点“疼痛”也没有了。(完)
2006,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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