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林志武回老家春水给父母上坟。
儿子小飞把车直开到林家的祖坟地，这里葬着林志武的父母，也葬着林家几辈远近亲支。
车熄了火，小飞扶父母下车，又从车里拿出各样祭品，摆在爷奶的坟前。林志武在父母坟前絮絮叨叨说些家常。林家墓地在东河附近，墓地东行几分钟就是原来的河堤。扫墓结束，小飞陪着林志武和老伴在河堤上慢行……看着周围的草木、野花，还有条魂牵梦绕的小河，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
二十多年前，林志武在春水某单位任职。五十出头的乡镇干部，大都不再去单位上班，反正也没啥重要的事交给他们干嘛。林志武周一到周五却一直住在春水老家的院子里。不是林志武多热爱工作，也不是他留恋岗位，因为在家里他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几年前，林志武在县城买了房子，城里人矜持，下了班都是进屋关门，说是住一栋楼，几年下来有的连名字也叫不上来，见了面，点个头就擦肩而过了。女儿前几年出嫁了，儿子在郑州读大学，平时只有林志武和老伴儿在家。外孙没出世前，老两口经常窝在家里看看电视，或结伴逛逛菜市场、散散步，可自打有了外孙，老伴心疼在都学校上班的女儿女婿，又实在是爱不够白白胖胖的小人儿，连晚上也住在女儿家。周末女儿女婿休息，她才回家陪林志武。林志武实在不想待在冷冷清清的家里，索性上班时就住在老宅里。
林家在春水世代居住，这里有他熟悉的亲朋故友，他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才有拉不完的家常。每天下午，找那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老伙计，说说笑笑间一下午就消磨过去了。特别是夏天，河边的树荫下，支张小桌，每人一个小马扎，下象棋或打牌累了就把浸在河岸边那眼小泉里的西瓜切开，吃着冰凉沙甜的西瓜，回忆一下儿时在河边的树林里上树逮知了的趣事、年轻时和对象在小树林里约会的糗事……晚上，几个伙计常不让他独自开火，不拘在哪家吃晚饭，都会喝点小酒。下酒菜是家常的花生米、凉拌银耳、炒土鸡蛋、酸辣土豆丝之类，酒是本地产的阁老俸。老哥几个一边东拉西扯，一边慢悠悠地端起酒盅，“滋溜”一声，香醇的液体悠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动在腹间，徐徐地游离在鼻吸里，悄悄地潜进血脉中，轻轻柔柔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酒喝得差不多了，再来上一碗落生（花生）手擀面或是粉浆面条，啥叫神仙般的日子，这就是嘛……
小飞见林志武出神，也想起了妻子小薇第一次来家的情形……
那一年是1999年吧?《还珠格格》热播，除了小燕子紫薇几个年轻人浪漫的爱情，美丽的幽幽谷也成了年轻人心中的桃花源。那时的小薇常对小飞说：“好美的幽幽谷！好羡慕紫薇有一个这么美的地方等尔康来找她！要是将来我们也能在这里生活，那该多好啊！”“傻丫头，这还不简单，我带你去我家，哪里比幽幽谷还美呢！何况，我比尔康学问大，还比尔康帅呢！”“你是比尔康帅一点点，可你家比幽幽谷还美，准是在吹牛，哼！”“别呀，暑假你和我会去一趟不就知道是不是我吹牛了…”
那年的暑假，小薇跟小飞回了春水。林志武的老伴儿得信儿，也提前回到老家。小飞和小薇是傍晚到的家，喝过汤（吃晚饭），小飞带小薇去南河玩。走在路上，婶子大娘们不住地和他们打招呼：“小飞回来了?你对象真漂亮！”小飞咧开嘴，不住地和她们说笑。小薇只羞红了脸，跟在他身后。
到了河滩，一个邻家妹妹带小薇去河的下游去洗澡，小飞去了河的上游去洗。又宽又平缓的河湾就是天然的沐浴场。男人在这一小片儿，女人在那一小片儿。缓缓流淌的清凉的河水，洗涤掉人们一身的疲惫和烦忧。
沐浴之后，小飞在沙滩上铺了凉席和床单，他和小薇头抵头躺在上面。身下是松软软的细沙，抬眼是深蓝的天幕上镶嵌的闪亮亮的小星星。
“好漂亮的星星！”
“小薇，你捉过鱼没有?”
“没有啊！”
“明天我带你捉鱼和螃蟹好不好?”
“你会捉鱼?”
“嗨！捉鱼捉蟹都是小意思啦！你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叫春水吗?”
“为什么?”
“街圆圈都有河呗！我们家就在这南河边上，小时候，一到夏天，妈天快黑时就来河里洗衣服，我跟着来，先扑进河里痛痛快快洗个澡，再捉鱼捉老螃，每次都能捉不少呢！回家后，在锅里用油一煎，再撒一点盐，可香可香啦！”
“真的?”
“明天下午早点来，让你见识见识！哎，你不知道，我在这河滩上还捡过一条大鱼呢？”
“又吹牛！”
“还真不是！那年端午节前下了大雨，河里的水都漫到了路上，把沙滩都淹了。端午节早上，我到河里打水给家里人洗脸，刚到河岸边上我就看见一条鱼躺在一个水潭边，我身边的邻居小妹也瞅见了，我们俩都开始跑着抢那条鱼，女孩子嘛，自然没我跑得快，最后我抱着鱼回了家，妈和爸高兴极了！”
“还有这样的事?”
“这还有假?我们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呢！”
第二天傍晚，小飞带小薇来到南河捉鱼抓蟹。西边的太阳将坠欲坠，瑰丽的晚霞映在河面，水天一色。走下河堤，是一大片银白的沙滩，脚踩在松软软的细沙上，惬意极了。下到河里，不时有小鱼儿来啄小薇的脚，她乐得笑个不停。小飞拉着她来到河南岸，这里水深流缓。在滑溜溜的粘土岸壁上，有大小不等的孔洞，也有淤积着的苔藓。小飞趴在水深齐腰的岸边，两手入洞猛拢，不到一个小时，居然摸到几条半斤重的粘鱼和几只螃蟹。有几次被螃蟹夹住手指，疼得嗷嗷叫也不舍扔的样子让小薇笑出了眼泪。
河岸边的住户，家里的女人会早早烧好了汤（晚饭），带着孩子，端着一盆换下的衣裳来到河里。等衣服晾干了，自家男人从田里劳作归来，洗去脸上、胳膊上、腿上的汗水和泥巴，喊上孩子回家喝汤。孩子把逮到的几条小鱼，用剥了皮的柳枝穿成鱼串，准备拿回家或煮或煎。
小薇在春水住了一星期，小飞带她摸鱼捉蟹，带她在湿沙窝里用脚趾头挖小河蚌，带她扯一种叫香附子的野草测晴天雨天，带她在河堤边刨茅草根，带她在河边的树林里捉萤火虫……林志武两口子对未来的儿媳变着花样的逗她开心：早上端上饭桌的是自家炸得酥香的茴香小油条和大铁锅烙制的锅盔馍、邻居家刚出锅的细滑柔嫩的豆腐脑、流油的咸鸭蛋，中午和晚上除了鸡鸭鱼肉外，什么苋菜馍、豌豆凉粉、凉皮等特色小吃让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小薇与林家人的感情更亲密……
一晃眼，如今自己与小薇的儿子都读大学了，小飞笑了笑：“爸、妈，咱们离开老家快二十年了吧？”
“是啊，真快……”
小飞毕业后，在郑州安了家，林志武两口子也随儿子离开了春水。大城市的生活方便、舒适，可林志武常在梦里梦到这弯弯的小河，所以，每年清明前后趁给父母扫墓，他总会和老伴在这河堤上走一走……人哪，越老越觉得故土难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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