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乌黑的柏油路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在两岸无际的苍黄中，一直向前方延伸。她开着车，犹如驾着一艘小船，时而顺流而下，时而溯水而上。她和自己的车有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默契。得心应手的感觉，源于她对这种机械的敏感，更源于父亲对她的培养。

才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她驾驭这玩意了。几个月下来，她就敢在乡道上驾驶父亲那辆又旧又破的五菱小货车了，当然，每次父亲都坐在副驾驶密切地关注着路况和她的举动。有一回，她犯车瘾，偷偷开车去乡间公路上跑了一圈儿，正巧被下村里办事儿的警察逮到了，当时就把她连人带车拉回派出所了，后来又给村支书打电话，传她父亲。

事儿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反正那天父亲很晚才把她从派出所带回家，一到家，爷爷就拎着门后的笤帚冲出来，连连照父亲身上抡，临了，又悻悻地转脸狠狠瞪她一眼，边骂骂咧咧边出门去，两个不省心的，不搞出点儿事，清是不安心……都作吧！等到把我作死了，你娃子们都安生了……

爷爷前脚出门，乖乖杵在一边的父亲就朝她挤挤眼，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头说，你爷是心疼你，怕万一……记住，别生他气，噢！

她点点头，这个她懂，哪一次家里做好吃的，爷爷都尽着她。倒是爷爷整天骂父亲，说把她教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实际上，也没有啦！她平时都穿女装扎马尾，不过就是当过兵的父亲平时把她当男孩子一样磨练，教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说是健身防身，教她练车，说是先找感觉，等到以后开车才更熟练……这样下来，自己确实胆大些皮实些，外加有点儿虎而己，但绝不至于像爷爷说的“男不男女不女”，爷爷不过就是老思想。比如开车这件事吧，村里有车的人家，和她同样大小的男孩子都还没学呢，她都敢驾车上路了！年满18岁那年考驾照，科目二她上车一顿操作，教练就跟她商量，我看你就不用练了，等到考前一周，定定点，找找感觉就行了。后来有事耽误，她就考前突击练了三天，结果考试那天她第二个上场，满分儿一把通过。她和一位不知第几次考砸的哭泣的女人，一同走出驾校大门的时候，父亲正在树荫回等她。那天中午，父亲带她下馆子……

一辆小车迎面而来，居高临下，在满脑子满目的土黄中，像一条浅翠的闪电从她身侧掠过。那会儿她的车正在加大马力努力爬坡。她听到手机“滴”的一声，心说，又是短信。

“玉婉啊，啥时候回来啊？”

打开闺蜜的语音留言时，她刚开车爬上那道高坡。从早上7点到现在快三个钟头了，她一直开着那辆二手越野奔波在这条从茫茫苍黄中开辟出来的公路。

她将车靠边停下，从驾驶室出来，站在路肩上拉臂扭腰，舒缓长久保持一个动作带来的僵硬和疲劳感。做完这些，她打开手机，一眼看到秋枫留的那条语音。

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她微微一笑，回对方。

不到一分钟，一条消息倏的一声回过来，她抬手一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切，自作多情！是盼盼，好吧！

你倒是撒手不管了，它在我家天天乱叫，弄得物业半夜里上楼敲我的门！

你赶紧回来把它接走，我都快疯了！

……

秋枫接连几条输出，她等她发完牢骚，才表示歉意，顺便安抚，好啦好啦，别生气了！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

盼盼暂时还不习惯陌生环境，过两天就好了，你再忍耐一下，好吧，求你了！

五天后，不管我能不能找到人，都是要回去的。好了，不说了，我得开车了。

她迟疑片刻，又加上一条，耐心点儿！等我回去，请你到潇湘馆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