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
“请问还需要搭配其他的商品吗?“仍然是事务性的声音。
“不用。“我摸了摸口袋,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所谓的现金或是信用卡之类的东西,连钢镚儿也没有一枚。
我开始紧张起来,头皮微微地沁出了汗珠,手掌开始发热,手指也感觉黏黏糊糊的。
“不用…啊。但是,我好像没有带…”
为什么我要到便利店里来?我怎么没有之前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带钱?我一边徒劳地更加用力地翻找着裤子和上衣口袋。我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觉得嗓子眼突然干涩的厉害。
“多谢惠顾。”
就在我焦急地鼓捣着口袋时,Staff已经熟练地把扫码完毕的草莓糖重新放到柜台上。
他旋即拿起刚刚的圆珠笔,“啪嗒” 摁出了笔芯,准备重新进入到之前还未完成的工作。
不对,这有点奇怪,我还没有付钱啊?这是已经可以拿走的意思吗?不对,收银条也没有打出来。还是说他不想浪费赶紧解决手头工作的时间,一边等我把钱找出后再重新结账?
我不敢拿回糖,只能再试图找了一下每个口袋,但是心里早就确定已经不可能再找出什么了。在不明白是不是应该拿糖前,只得干杵在那里,连眼睛放在那里都感到无所适从,唯盯着那张店员在填写的纸,等待他给予我回答。
仔细看那是一份类似于表格的东西,第一栏是编号,第二栏似乎是姓名,第三栏又是更长的编号,而最后潦草地勾勾画画着奇怪的符号,应该就是他用这只圆珠笔在划的。
没多会他就发现我还没有拿走商品,便把头抬了起来。这一下,我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一张普通但颇让人产生亲切感的脸,尽管没有什么微笑。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他不无疑惑地问道,声音的温度有了些微地浮动。
Staff耿直的目光带来了一种奇妙的信任感。我鼓起勇气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带钱…”
他皱了一下眉,刚要开口,又想到了其他什么。迅速把打开的嘴唇闭了起来,已吐出的未成形的字词化成了小小的气流,也被他一股脑收进了肚子里。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讲了句让我更加不解的话:
“他们没跟你说明吗?“
“他们?说明?”
“就是来的时候啊,那时都会讲一下吧。”
“讲一下什么?“我实在是有点摸不清头绪。
“带你来的人,会跟你讲一下这个问题啊。 “Staff又重复了一遍。
“到底讲什么?谁该带我来的吗?“
Staff也有些被弄糊涂了的样子, “那你是怎么到……?”他又一次把话咽了下去,换成了另外一句话,但是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怎么进来的?”
“因为写着便利店,我就进来了。因为想吃糖,就买了。“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总之应该有谁要跟你讲明白的啊。”
“那你能跟我讲一下吗?”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能力,讲起来太复杂了,只有那些人讲得清。”
“就是应该要带我来的人?”
“对。”
“那,糖呢?“
“你只要来了,拿你喜欢的就可以了。“
“随便拿就好了?“
“嗯。“
“哦,拿一次。“店员补充道。”这样就可以留下记录了。“
和Staff说得越多,似乎就变得更加一头雾水。
“然后呢?一般留下记录后再干嘛?“迟疑了一下,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般的话,在门口等,他们就会来接了。“
没有人会来接我。不知为何,我心里明白的只有这一点。拿了柜台上的牛奶糖塞进外套口袋。我走到门边,“叮咚“自动门再次发出清脆的一声后打开。于此同时,从玻璃的反射中察觉到Staff看了看我,但很快又开始了手头的事情,应该是很麻烦的工作吧。
“真是的,“洛伦齐尼很为难的样子,”你为什么只拿了牛奶糖这种东西?“
我忘了洛伦齐尼不太喜欢甜食。
往后怎么办?我从口袋里拿出糖,小心翼翼地撕开外层透明塑料包装,然后从纸盒一侧推出糖条,拿了一颗,揭开铝箔色的纸放进嘴里。
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牛奶糖,尤其是这种有铝箔纸的。刚刚入口总有股非常生涩的纸味,非常难吃。但是糖似乎拿来打开话匣是非常好的物件。比如实在和同行人无话可说时,拿出糖,问一句:你要吗?大多就算不吃,气氛也会变得缓和一些。所以每当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吃却想在便利店买点什么时,都会下意识的买一卷牛奶糖。或许这也仅仅是个人幼稚的想法,换成一包烟是更成熟体面的选择。更或许牛奶糖仅仅是戒烟后养成的习惯罢了。
糖粒是长条圆形截成的一段段小圆柱形。每一段大概有1厘米厚,剖面是微微泛黄的不透明乳白色圆形,当中为不规则的透明粉色液体灌充的草莓味凝固糖浆。糖放入口中后,干燥的舌苔便马上牢牢地黏住了糖粒,令人不快的铝箔纸的味道立即充斥了鼻腔。稍待习惯后,用上下齿床颔住糖再用舌头吸一下,牛奶的甜味和草莓的酸味搀和住唾液开始四处游走。翻滚了一下糖丸,它与牙齿撞击产生悦耳声音的同时,一股浓郁的甜味涌向四方冲刷着更多的唾液,把它们迅速带进嗓子口。顿时,接近麻痹的五感稍加清醒了起来。
抬起头,眯着眼睛用力搜索白色亮光的尽头。天边纯粹的亮度与刚刚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正在我感到失望的同时,突然一根隐隐约约的线出现在远方,那是种稍不留神就会忽略的、如同蜘蛛丝一般极细的笔直竖线。我犹豫着边沿着便利店门廊左右边移动边确认这根竖线。尽管不是非常清晰,但它远远矗立在天际尽头,并且延伸向非常高的地方,但想确认实际的高度时,眼睛会被上方更强烈的亮光刺激到无法睁开。但这是一个塔型的建筑,应该没错了。
我高兴地返回到便利店里,指着竖线的方向问Staff。
“请问,那个是什么?”
他随着我指的方向望去,伸长的脖子左右晃动,皱着眉头说:“什么?”
“那个,是不是塔?“
“塔?“
“那个竖线,很细的。你仔细看...“
Staff又眯起眼睛朝着那个方向观察了一会,“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转回来,很疑惑地看着我说道,“那边什么都没有。”
“有根竖线,很细。你再仔细看看。”我仍然指着那个方向。
“对不起,那边什么都没有。”他轻叹了一声,很确定的低下头继续开始工作。
我不想再跟他追究下去了,也许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便利店的范围,也不清楚远处的事情。
“你应该等着接你的人,我想他们就快来了。“Staff赶紧补充说。
“谢谢。”我的确很感谢Staff(尽管我在未确定是不是他的名字前就这样称呼了)对于我这些也许是他第一次被问到的问题进行认真的回答。
“叮咚!“自动门依旧发出愉快的声音。
“你要继续往前走么?,那边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在门关闭前,他突然朝着我的方向大声说道。Staff应该是一个很亲切的人,虽然他没有微笑。
“嗯,没关系。“我想我这句话并没有发出确实的声音。
自动门快速地收敛起来,把嘴巴闭得严丝合缝。似乎想要完全隔绝便利店内外的空气,或者是想要说把店门外的事情撇得远远的。
我翻滚了一下嘴里的糖,发现耳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
B面
柠檬塔的边缘切了一道口子,黄色的慕斯与塔底的碎屑无精打采地靠在一起,腻腻地躺倒在在方形的白瓷盘上。奶油落在远处,也因失宠而塌陷下来。贺塔只动了几叉子,便滔滔不绝地讲了近一个小时的故事。仍然是那些她臆想的浪漫故事,贺塔乐此不疲,眼里饱含希望之光。米拉不时应和着,反应过来时,她发现柠檬塔已经干硬,实在让人提不起吃的干劲儿。一个错过了最好吃的时机的柠檬塔,即便甜点师花上了不少心血烤塔皮,碾压柠檬汁,左手拿着大铁盆,右手拼命匀速打着奶油,最后完成得光鲜亮丽地被摆上橱窗,也无法挽救它最终被丢进垃圾袋的命运。就因为这位顾客鼓捣了两下便留下的这幅残破躯体,甜点的诱人魔法就全部都失效了,再没有催人下口的欲望驱动。
米拉微微叹了口气,喝光了咖啡。冰块早已融化成水,与剩下的咖啡混合在一起,味道寡淡得如同这次会面。
与一脸春风的贺塔告别后,天空变成一片滞重的铅色,原本零星的小雨似乎变大了起来,地面产生了一粒又一粒深灰色的水迹。靠着硕大购物中心的遮挡,米拉坐在花坛边并点燃一根大卫杜夫,她还不想赶忙到下一个地点,因为米拉并没有目标,到底要回去哪里,要干什么,她根本没有头绪。
三个月前,她打出了辞呈报告,昨日终于离开了一家在别人眼中薪酬优厚的公司。贺塔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和当时接过辞呈的主任如出一辙,连两个眉毛中间弓起的皱纹数目、弯曲的角度简直是惊人的相似。
“我不想再那样生活下去。”米拉缓慢而决绝的回应也可以说是如同复制黏贴般精准,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再没有回旋的可能性。所以无论是主任还是贺塔都没有继续说什么,他们都试图吐出一些,但几秒后又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远远马路对面等着信号灯的行人变得焦躁了起来,有风帽的便戴起来了风帽,有伞的急忙撑起了伞。未有挡雨物品的,便无奈地垂下脑袋,缩紧脖子。信号灯转绿,他们快步地走到对面,根本无暇左右张望。这其中有些从米拉身边经过的,无不带起一股风,伴随着深秋的凉意。使她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还未等第一根烟抽完,径直从右边走过一个乞丐装束的人。他头发蓬乱,透过黑黝黝的脸和参差的胡须,仍能看出年岁也就是二十多些。他一手拿着个小纸盒,边走边享受地嚼着盒内的食物。就这一瞬间,米拉不小心和他的眼神撞上。这也并非意味着什么,米拉想着便立马移开了视线,可余光中乞丐一直注视着她,并越走越近。突然,在走到米拉跟前的时候,乞丐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直伸到米拉的双眼前。他的手掌打开用力地分开五根手指,如同要挡住米拉的眼睛一般。这绝不是一个讨取东西的手势,米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并立马从害怕转为愤怒,她带着火气望向立刻就收回手的乞丐,却发现对方却不以为意地也在直视着自己,并且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明的笑意使米拉不寒而栗。乞丐扬长而去,仅仅几秒钟之间发生的事情,却如同整个世界都凝固了一般。回过神来,米拉感觉自己脸上微微发烫,但背后却嘶嘶地冒着冷汗。可周围行人一如平常,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再过几分钟后,连米拉自己都无法确认事情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疲乏时的幻想。
最后,米拉用鞋跟碾灭了第三支烟蒂,决定忘掉这件事情,不与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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