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与玫瑰

蔷薇与玫瑰
（壹）
外面雷雨作响，夏季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外面的天空丝毫没有因为阵雨洗刷天空而变得清澈，反而是灰蒙蒙的。梁芷躲在女厕所抽完最后一根烟，“咚咚咚”，谁还在厕所敲门？梁芷不耐烦地问：“谁啊，马上就好了。”
“吱呀”打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陈子舒闻着呛鼻的烟味，皱着眉头问她。
“从高一失恋以后，我只有在失恋的时候才抽烟。”梁芷觉得这并不是多唯恐不及的事情。“你是乖乖三好学生，就不要跟我学坏了，我今天晚上要去约会了。”边说边冲了厕所，把身上的校服拉链拉好。校服是唯一可以证明梁芷是学生身份的物件。
“喂，外面可能还会再下雨，给你伞。”梁芷接过伞，背上书包就走了。她们两个之间似乎不用说谢谢。
陈子舒回到座位上，望着窗外的阴天，不免得担心起梁芷。梁芷是开学第一个同她讲话的，虽然外表看起来一副坏小孩的样子，但是她很善良，她梳着一头已经褪成黄色的马尾，每次的校服都不好好穿，化着夸张的妆，因为化妆，老师不知道叫了家长多少回，可梁芷从来没改过。
陈子舒和她截然相反，除了皮肤都白得发光这一点以外，都处处不同。陈子舒从小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从上学以来就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但只有一点，不爱说话，内向的很。班里小团伙四起，她就落单了，除了梁芷。一般都是她自己一个人。
正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却像磁铁一样，在往后的人生中死死地附着在一起。
陈子舒心不在焉地，手里转着笔，却解不出一道题来，等会老师过来点名，总不能说梁芷去约会了吧？这该如何是好，她跑出教室，去楼道里的电话亭，按下梁芷的电话号码，“嘟…嘟…嘟…”“喂？哪位？”另一边全是嘈杂的声音，还有弹吉他的声音，能听出来是在酒吧。“是我，子舒，你什么时候回来，下节课老师要查人了。”“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随便帮我编个理由吧。”“外面还在下雨，你注意安全。”随即挂了电话。
“你前面是谁？”果然，老师开始查人了。“梁芷她今天生病了，肚子不舒服，忘了给您请假，提前走了，她让我给您请假，这是假条。”陈子舒在努力跟老师对视，假装淡然，但她的手是颤抖的，老师接过假条，说，“明天让她来找我。”呼，可算是圆过去了，陈子舒缓了一口气，她丢下作业，把抽屉里的书拿了出来，是安妮宝贝的《月童渡河》，已经是最后一章了，“如果我们有约，就会遇见，有人窥见光，微微照亮脸庞，如此，他才会相信，并自己去寻找。已经彼此等待许久。我在这里，靠近我，与我相遇，与我融汇，如同春光寻觅到山峦，如同明月感应到净湖。”
尽管陈子舒已经迈入高三，她仍会给自己放空，读书的时刻是她最享受的时刻。
第二天，梁芷按时到了班里，还给陈子舒带了蛋糕，“今天我生日”陈子舒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好朋友，对数字从来不敏感，数学成绩不好的理由终于找到了。“阿，我忘了…”不敢抬头看他，“那你今晚逃课吧，陪我过生日。”“嗯…我想想”不敢轻易答应，也不敢拒绝，毕竟今天是梁芷的生日。“对了，老师让你今天去找他，我说你昨天肚子疼不舒服，一着急忘了请假。”“知道了。”梁芷可能因为昨天又通宵了，揉着太阳穴走向办公室。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以后记得请假，你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了。”老师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框一本正经地说教。
“好的，老师，我会好好学习。”可还是要敷衍老师的，她没有想过高考，她没有想过毕业以后去哪，去干嘛。高考应该是陈子舒那个乖乖学生才考虑的事情。
“喂，你今天晚上要陪我过生日吗？”“好。”陈子舒一股脑儿答应她了，没有想作业，没有想老师查人，没有想宿管大妈照着手电筒查住宿。听见陈子舒这个乖乖学生答应她陪她一起过生日， 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翘起。两个人晚上一起在后操场爬墙翻出了学校，这是陈子舒第一次逃课，第一次做最疯狂的事。
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男生，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手里拿着还没有掐灭的烟，是梁芷的男朋友陆杨。
“给你介绍下，我的男朋友陆杨。”梁芷边介绍边倒向陆杨的怀抱，陆杨给陈子舒的第一印象就是街头痞子，笑起来浮夸但也有一丝认真，仔细看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这是我的好朋友，陈子舒。”陈子舒一时反应不过来，木讷地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陈子舒，高三三班...”习惯的自我介绍，发现了不对又没有继续介绍下去，只是觉得好丢人，怎么连班级都说了出来，真是蠢到家，陈子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陆杨听见她后面班级都出来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手中的烟踩灭，和她握了手，“你好，我是陆杨。”梁芷为陈子舒圆场，“她可是乖乖女学霸，第一次逃课的，可能还在教室里梦游。”陈子舒把头低得更低了。
看了陈子舒肥大的校服，“你还没满十八岁吧，等会该怎么进去呢？”梁芷从书包里拿出了她的衣服，一个紫色紧身t恤和一件洗的发白了的牛仔裤，“这还不好说，换身衣服。”
陆杨是酒吧里的驻唱歌手，是个吉他手。
一辆摩托车载了三个人，梁芷坐中间，陈子舒在后面死死地搂住梁芷的腰，这是她第一次做骑得飞快的摩托车，她和梁芷一起尖叫，陆杨在后视镜看见梁芷开心地笑，她是真的开心。
由于摩托骑得飞快，路边的夜景都成了背景，远处的灯光，像不可描述的光景，是陈子舒从来没有过的时光。
到了酒吧，好说歹说，放陈子舒进去，他们走进去，里面一堆梁芷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酒肉朋友，但陈子舒能看见梁芷眼睛里对他们的不屑。陆杨穿着白衬衫，拿着吉他坐在上面，深情款款地看着梁芷，这个时候，她觉得陆杨和那些街头混混不一样，陈子舒知道梁芷为什么喜欢他了。
“南方的小镇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她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已不见。”
陆杨边唱边弹，赵雷的《南方姑娘》，旁边得梁芷托着下巴看着陆杨，喜欢一个人，眼睛里真的会有星星吧，不然，为什么梁芷的眼睛为什么会发光呢？
“我的南方姑娘，生日快乐，我会一直在。”说完，陆杨走下台，台下一片起哄，“亲一个”，梁芷少见的害羞，接吻了，对陈子舒来说，亲眼看见别人接吻也是第一次。一起帮梁芷吹了蜡烛，梁芷却使坏地向她开始抹起了蛋糕，陈子舒笑得太开心了，竟然忘记了反击，回过神来，梁芷已经躲在陆杨身后了，“哼，今天你生日就放过你。”梁芷像偷偷吃了蜂蜜的小熊一样，在陆杨背后小心翼翼地笑着，陈子舒看着她突然心疼了一下，她知道梁芷没有那么坚强，什么都不怕，也没有那么坏，她也是孩子，她只是想过得快乐梁芷比她快乐。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还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梁芷带她左拐右拐，上楼进了一家刺青店，
“你要干嘛？”
“当然是来纹身了，过生日总得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陈子舒，你知道女人最爱什么吗？”
“什么”
“女人最爱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和碳的同素异形体。”
“你从哪看见的，还用上了化学元素，你可是学文的。”
“玫瑰和钻石。”梁芷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呢？你喜欢玫瑰？”陈子舒想知道她是不是和别人一样。
“我本身就是带刺的野玫瑰。”
“那我就是郊外的蔷薇。”陈子舒看着她回答，梁芷不知道，蔷薇也是带刺的。
“老板，给我背后纹一个带刺的白玫瑰。”
“你想好了？”陈子舒再三确认她不是一时冲动。
“嗯，想好了。”
纹身师在她后背的右侧涂抹了凡士林，用割线机一笔一笔把玫瑰的轮廓和所有线条都走了一遍，梁芷没有打麻药，紧紧地握住陈子舒的手，“疼就掐我。”陈子舒感觉到了她又加大了握手的力度，“那你可能会昏厥过去。”梁芷还有心情开玩笑，“看你是疼得轻。”陈子舒也在尽力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为什么要纹白玫瑰？”“白玫瑰花语是天真、纯洁、尊敬、谦卑。我足以与你相配。”纹身师戴着口罩解释，“纹得多了，这些也就知道了。”“聪明人。”梁芷疼得只能从牙齿里挤出话来，纹身师完成最后一步，用打雾机打雾，上色，又涂抹了凡士林。
陆杨在楼下一直等着她们，梁芷不敢轻易动她的右肩膀。
“你为什么纹在右侧啊？”
“因为我不想写作业，哈哈哈。”“蠢得感人”陈子舒看她笑的那么开心，她也跟着笑。
“去我家睡吧，只有我和奶奶住。”“好。”陈子舒随口答应，也没有过问她的父母在哪儿，如果她想说的话会告诉她的。陆杨把她俩送到梁芷家楼下，进了家，在阳台上两个人大力向楼下挥手，然后轻手轻脚地猫着腰进入房间，听见隔壁奶奶的呼噜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喂，你睡了吗？”陈子舒用胳膊肘轻轻碰她。
“还没有。”梁芷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吗，这是我六岁以后最快乐的一个晚上。”陈子舒扭过头看向她，“我已经从来没有那么自由过了，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比我快乐。”
“小傻子。”梁芷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也会让你那么快乐，高考完去旅行吧。”
“好啊好啊，太好了”陈子舒开心地两腿乱蹬。
“诶诶诶，别踢我别踢我，现在睡觉，明天还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圆过去呢。”梁芷扭过头
转身睡觉。
“好晚安，梁芷，十七岁生日快乐。”
她们不知道看似平静的夜晚，是她们以后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晚上。
（贰）
第二天回到班里，两个人昨晚睡得太晚，顶着两个黑眼圈，果不其然，老师把她们两个叫到办公室，黑着脸，“昨天你们两个人没有请假，去哪了？”两个人都死低着头，不说一句话，“不说话是吗，那我就问问你们的家长。”
陈子舒开始紧张了，如果她妈妈要是知道她逃课去酒店，去在外过夜，一定会杀了她的，她拽梁芷的手，“该怎么办？”在耳边轻轻问她，“别怕。”梁芷紧握住她的手，“老师，昨晚是真的突发事件，我有胃病，迫不得已，让陈子舒陪我去医院的。”然后从校服的衣兜里拿出胃病的医药证明，“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你们是高三的学子了，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学习，不要再因为其他没有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了。”看来老师没有发现日期不对，“尤其是陈子舒，你的分数是要去重点大学的。最近你妈妈有给我打电话，看你最近表现很浮躁。”
一提到成绩，还用她妈妈来压制她，陈子舒就来气，但也只能忍着，“知道了，老师，我会好好静下心学习的。”说完，两个人走出办公室，办公室外面和里面，对她们两个来说，就是天堂和地狱之分。“你刚才拿给老师的证明是从哪儿弄的？”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能够挽救生命的当然要随时装兜里啦。上次让医生多开了一张。”在陈子舒眼里，此刻的梁芷就像一个哆啦A梦，口袋里随时拿出来意想不到的东西。
办公室那里，老师却拨通了陈子舒妈妈的电话号码，“喂，是陈子舒的妈妈妈？最近陈子舒的状态不怎么好啊，心没有放在学习上，她的成绩可是要去重点大学的，对了，她最近和梁芷走的很近，她可能会影响陈子舒学习。你最好注意一下陈子舒的动态。”
“好的老师，这几天会去接她回家的，希望老师可以请假。”手机那边陈子舒妈妈是上班时间，不敢大声说话。“好，接回去也好。”
教室里，黑板旁边挂着距高考还有165天的牌子，一想学习真的是压力山大，陈子舒累得趴在桌子上，往梁芷座位方向望过去，座位是空的，书桌上的书却摞了一堆，她知道是她用来睡觉以防老师看见的堡垒，如果她这点小心思总在学习上多好。
陈子舒有时候在想，像梁芷那样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梁芷有自由。不像她现在这样，按照父母的想法活，都是束缚。
“很感谢你带我去了酒吧，带我去了刺青店，很新鲜，也没有大人们口中说的那么恐怖，都是危言耸听。我也想和你一样过得快乐。”在日记本上，陈子舒才敢真正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只有日记本了。
除此之外，都是拿成绩说话，可真无聊。
夏日里应该躲在树荫下吃西瓜啊，应该在院子里坐着凉躺椅，听爷爷奶奶们拿着蒲扇讲故事啊。可高三学生的夏天，只有在教室里写不完的卷子和背不完的知识点，连想吃外面的冰淇淋，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
一到下课时间，就会有一群乌央乌央的学生跑向食堂，在学霸们的眼里，时间是比生命还宝贵的。陈子舒是个例外的学霸。她每次都是倒数几个才出教室的，有时候会写写日记，或者看看书，是真的不想和他们一起，像一群没有方向的鱼一样，随波逐流。
这次又是一个人，梁芷一下课就跑出去了，她是能在外面待一秒钟，就不会在教室多待一分钟。陈子舒走在路上，天井中间的玉兰花开了，很远都能传来香气，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的香气，像是面包房房里刚出炉的奶油蛋糕，甜却不腻。
一进宿舍室友就通知她，刚才她妈妈打电话了，说今晚要接她回去。妈妈怎么会舍得让我离开学校呢？她可是认为在学校的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更别说回家在路上浪费的时间了，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陈子舒从未怀疑到班主任给妈妈偷偷打了电话，和梁芷一起外出逃课的事情被发现了。
高三的生活是觉得时间过的最快的时候，一张文综卷子，一张语文卷子，一下午就过去了，又到了傍晚，陈子舒做题做累了，伸了个懒腰，向外四处张望，让疲劳的眼睛得到放松，看见前面的梁芷趴在桌子上，陈子舒用笔戳了戳她的后背，“我晚上要回家，我妈来接我，你需要带什么吗”陈子舒在想梁芷肯定得让她带甜腻腻的奶茶，陈子舒不喜欢甜品，也不喜欢奶茶，奶茶还是肥胖最大的朋友，可梁芷喝再多都不会长胖。“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家了？”梁芷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我也不知道，我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晚上要来接我。对了，要帮你带奶茶吗？”“要！少糖加冰，丝袜奶茶。”说完顺便给她个飞吻，陈子舒噗嗤笑出声，小鬼。
夏天的夜晚总是黑的很慢，已经七点了，外面的天才开始变成青黛色，像是墨蓝色的墨水打翻了，染得整片天空都是墨蓝色，有一些少见些许的星星眨啊眨在天上眨眼睛。好像这样看着天空，就能让时间停止，就可以阻挡时间的流逝，陈子舒极度珍惜现在的时光，至少现在的时刻是属于她自己的。
陈子舒心里有着与她完全相反的第二人格，越是束缚，就越想逃。她想像梁芷一样，做自己喜欢的，去和自己喜欢的人恋爱，在自己的生日里做有仪式感的事情，去酒吧听情歌不醉不归。现在想着赶紧高考结束，逃离这么压抑的地方，想挖掘自己的第二个人格。
命运这种东西玄得很，谁都没有办法把握以后的事情，命运这种东西，往往给人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们恰恰被命运的网套牢。
下了晚自习，学校的人都在往宿舍的方向跑，只有她一个人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其他人都速度飞快，只有她是慢吞吞的，像一只蜗牛，背上的书包更像蜗牛身上重重的壳。
梁芷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小宝宝要回家找妈妈啦？”陈子舒就知道她永远忘不了这个梗，军训的时候，陈子舒第一次住宿，高压的训练，陌生的同学，从小恋家的她在这种环境下，只能惶恐，自己终于忍不住了，在操场上坐着哭了起来，脚边正好停着梁芷不小心踢过来的易拉罐，突来的易拉罐倒是让陈子舒停止了哭泣。此后梁芷便随时想起来说她是未断奶的小宝宝。陈子舒每次听了都要作势打她，梁芷都逃得飞快。“再说我就不给你带奶茶了哦”陈子舒把手背到后面，这次没有打她，装走走开的样子，“哎哎，超级无敌美少女，你最好啦，奶茶就拜托拜托了。”边说边眨眼睛，逗得陈子舒直笑。在陈子舒面前。梁芷才展现她柔软的一面。
除此之外，都冷冰冰。
上课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一节课，更别说写作业了，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都热衷。
（叁）
夜晚的风很柔，吹在身上，倒没有夏日里粘稠感，难得回家。她却不知道在家里等着将是一顿斥责。
“最近状态不好吗？”妈妈边倒水边问，可能洞察到什么，但又不敢直接询问。
“没有啊，跟往常一样啊，怎么了”陈子舒接过水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听老师说，你最近和梁芷走得很近，她不是什么好学生。以后少来往”还是问出口了。
听见这句话，陈子舒把水杯放下，她没想到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好朋友得到的是这个评价，让她极其不舒服，“你不了解她。”说完就扭头走进卧室，锁上门。
不曾真正了解，难道就可以胡乱空口无凭地评价别人？是不是有点太可笑了。
陈子舒赌气地连晚饭都没吃，无论妈妈怎么敲门，她都不答应，躺在床上，把被子捂住头，直到呼吸不上气来。
夏夜的天空，是清澈的，指针划过十一点钟，是深夜了。梁芷还没回家，其实有极少人能懂她，现在坐在楼房房顶的天台，右手边是一个空的啤酒瓶，从天台往下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旁边的陆杨一言不发。陆杨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看，现在整座城市都睡着了，只有我们还清醒着。梁芷指着远处的灯火阑珊。
“梁芷，答应我，无论生活给你怎样的馈赠，无论它让你怎么失望，你都不要放弃，你要大哭，怒吼，泄恨，然后光明磊落地活下去。还有，如果这个行程我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你也不要难过。只要你岁岁平安，即使我们生生不见。”陆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她讲，又不知道怎么同她讲，他这样流浪的，四海为家的酒吧驻唱，给不了她安稳。
陆杨懂什么？梁芷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安稳，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他妈的亡命天涯。
梁芷聪明懂事得很，就算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样一段话，她没有继续接下去。
“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在这种高压的高考环境下，高考倒计时已经翻过去很多页，夏天已经过去，丝丝凉意说明秋天已经到了。南方是没有冬天的，秋天的时间很长，恐怕高考时就又到了夏日。
又一次模拟考，陈子舒似乎答的不理想，一从考场出来就垂头丧气，梁芷从最后一个考场走出来，遇上第一考场的陈子舒，陈子舒一直低头走路，并没有看见她，梁芷一把拦住她，“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我语文作文前面用的时间太多了，作文匆匆忙忙地写完了，结尾很随便。”“小事情啦！走，跟我出去喝奶茶，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探索新世界。”“嗯，好。”
梁芷对陈子舒来说，总有一种魔力，没办法拒绝。
“最渺小的我，有大大的梦，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纷纷扰扰的世界，所有的了解，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路边的街道，传来的是陈奕迅的声音，梁芷拉起陈子舒的手，疯狂地跑起来，一路向北。不顾身边的人群，不知身上的校服已经滑到肩膀，只要和梁芷在一起，就是开心的。
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弯着腰看着对方，突然大笑，这种解压的方式真好，陈子舒看着梁芷说。
才不是带你来解压，要带你走进人间烟火。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夜市，琳琅满目，无所不有，有亮晶晶的雪花酪，有情侣偎在一起吃一碗面的，有一群放了学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学生在毫无顾忌的吃麻辣烫的，有急着赶回家给孩子做饭手里拿着灌汤包的。被束缚在学校太久了，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生动的画面，“谢谢你。”谢谢梁芷带她出来，“别口头说，我今天要好好吃一顿，你请客。”梁芷已经开始寻找食物了。“没问题。”
两个人吃到最后，只能慢慢走回去，“子舒，你高考完有没有想过去哪个地方上大学？我是不想在南方待了，我想去中国的东北边境线，想去看千里雪飘。”喝了口水，继续说，“南方从来都不会下雪，这辈子不过冬天，不看雪，太遗憾了。”“我啊，你知道的我恋家。”陈子舒边走边踢石头， 其实她还没想过自己以后要去哪里，现在就像一个没有目的地的鱼，胡乱地游。“我知道你恋家，小宝宝。”梁芷又开始开起她的玩笑，“再说打你啦！”两个人又开始打打闹闹。
对了，前段时间，陆杨给我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梁芷倒不是害怕他外面有人，而是害怕他不和她一起共同面对困难。
没事的，别瞎想。陈子舒和陆杨不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这样说。
还没有走到学校，路边一阵摩托车的呼啸声，梁芷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其中有陆杨，最前面的是他，后面几辆很明显是追他的。
“陆……”梁芷还没说出口，就被陈子舒捂上了嘴巴，“你疯了？没看见后面他们骑摩托的手里都拿着什么？陆杨肯定也不希望他们发现你。”陈子舒反而没有慌张，“陆杨他怎么会被那么多人追啊？不行，我要去找他。”“别闹了，你一个女生去那只能添麻烦，我们要想办法。”
两个人立马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跟上前面骑摩托的人，左拐右拐，骑摩托车的人进了一条胡同里，她们下车，偷偷跟着进去了，陆杨被逼到墙角，他们手里拿着棍子，“说吧，什么时候还钱？已经欠了两个月了。”“你们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再给我一个星期。”“一周之后再不还钱，等着让人给你收尸吧！”说完他们骑着摩托车又走了。
躲在后面的陈子舒和梁芷才敢出来，梁芷一下子扑上去，看见她们两个人。陆杨怔了一下，“你们两个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是借了高利贷吗？欠了多少钱？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陈子舒冷静地不像话，“这件事你们不用管，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快点回学校。”陆杨勒令他们回学校，死活不说欠了多少钱，不说为什么欠的。
被陆杨送进学校，两个人心里都不安静，梁芷更是坐不住，陈子舒担心的是怕梁芷做出什么傻事。
（肆）
第二天晚上，陆杨找到陈子舒，嘱咐陈子舒一定要看好梁芷，千万别让她去给他求情，他们都是恶魔，劝不了的。陈子舒问为什么借那么多钱，陆杨说，他爸爸借了高利贷，但已经逃走了，他们找上门，他拆东墙补西墙，没想到现在越来越大，控制不了了。陈子舒让他等一下，她去拿了自己的私房钱，能帮一点是一点，尽管不多。陆杨给了他的手机号码，让她有事随时打给她。
从那天开始，梁芷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怎么都联系不上她，老师问陈子舒她的下落，可她也不知道，她觉得坏了，梁芷肯定偷偷出去帮他了。陈子舒打电话给陆杨，梁芷从那天晚上回来，已经好几天不见人了，今天是第五天，钱凑的怎么样了。陆杨说马上够了，学校那边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
陆杨又坐在那晚和梁芷俯瞰城市的地方，他已经做好决定了，如果到那天凑不齐的话，他已经备好炸药了，要死一起死，能有幸逃出来的话，他想带梁芷走。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梁芷那边在夜店里陪他们跳了一场又一场的舞，她希望再多赚点，再多赚点，有人要她培睡，她坚决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只跳舞，不卖身。说完，把那个人的手放了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诶呦，还很纯情，来了夜店你以为你多纯洁啊。”那个油腻的中年大叔并没有想放开她的意思，“你不是要钱吗？陪我睡一晚，要多少给你多少。”“不好意思，我不卖身。”她又一次地坚决地说了一遍，想走，就把这瓶酒喝了。看来他们今天不会让她走了，“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喝了。”走到洗手间，拿出来手机给陈子舒发消息，刚输了地址，外面那几个人就在催她，她发了现在的地址，“森林酒吧。”希望她看的懂。
收到短信后的陈子舒，感觉莫名其妙，突然想起来，会不会是梁芷遇见什么事情了，马上给陆杨打了电话，说只有这个地址，让陆杨马上过去。
陆杨第一时间赶到，里面吵闹的很，根本看不清梁芷在哪，凭着一点点光源，看见梁芷在前面喝酒，梁芷不胜酒力，喝一口吐一口，那些人却仍死活相逼，“跟我走。”陆杨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被他们拦下，“你是谁？”“她男朋友。我要带我女朋友走有问题吗？”“怎么证明她是你女朋友？”“你是白痴吗？你怎么证明你妈是你妈？”“你他妈的竟敢骂我？”“让开，我不但骂你，我还要打你。”说着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向那个人头上砸去，酒吧里一阵混乱尖叫，陆杨趁机带着梁芷跑出酒吧，一出来，陈子舒在酒吧门口，让他们坐上出租车，有惊无险，还好都安全。
“他们看了我的身份证，不让我进去。还好我机智在外面给你们叫了车。”陈子舒想尽力调节一下气氛，梁芷喝了太多的酒，胃里翻江倒海很难受，一直想吐却忍着，陈子舒递过去矿泉水和塑料袋，让她想吐就吐别憋着。
梁芷和陆杨不知道，陈子舒这次出来，是私自逃出来的，没有和老师请假，并且离高考越来越近，还剩三个月的不到一百天的时间，这次是绝对要告诉家长了。
他们把陈子舒送回学校，又把梁芷送到一家宾馆，她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着，陆杨接到高利贷的电话，他们现在就在他家，如果不还钱，他就把家烧了。家里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只有一个，和他妈妈的合照，一定不能烧。他给梁芷盖好被子，把门锁上，离开宾馆。
他怀里揣着炸药，在此之间他已经报警了，他赶到家里，家里被人翻的乱七八糟，里面等着的是一堆禽兽。刚进去，就被人从背后拿棍子打了头，好晕，看不清他们有几个人，他想站起来反抗，但没有办法，没有意识。随之的是一顿拳脚相加。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看不清前面是谁，直接向前捅了一刀，有血！他们看见有人流血了，立马慌张起来，外面楼下警车响起，都逃不了。
陈子舒被叫了家长，陈子舒的妈妈在私底下找过梁芷，让她离她远一点，她和她不是一路人。梁芷说我会的，阿姨您放心。所以她那几天的行程从来没有给陈子舒说过。现在更别说出去了，除了在学校，陈子舒她妈妈都随时接她回家，手机没收，根本联系不到梁芷。
梁芷第二天醒过来，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给陆杨打电话，却是警察局的办案人员接的，陆杨杀人了。尽管是他们动手在先，但是他杀人了，在拘留，可能会判刑。梁芷挂了电话，马上向警察局出发，她给陈子舒打电话，接到的是陈子舒妈妈的警告：说了不要再和她联系了，你怎么还不知廉耻？她考不上重点大学你负责吗？梁芷没有再听下去，就把电话挂了。陈子舒从卧室里走出来，问是谁打的电话，她妈妈说有人打错了。
陈子舒不知道，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伍）
陆杨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梁芷去探望他了，陆杨抬起下巴，有着一层的青色的胡渣，样子很颓，但眼神还是干净的，两个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最后陆杨说，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品尝过没有品尝的美食，替我去邂逅没有邂逅的人。
还有，不要等我，我给不了你未来。
你混蛋。梁芷抓着铁笼，歇斯底里地喊。
探望室禁止大声喧哗。旁边的值班人员制止了她。
梁芷不知道怎么走出来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是一具漫无目的的尸体，走进一家便利店， 拿了一包薄荷，她最喜欢的香烟。
“我只有在失恋的时候才吸烟。”可现在算他妈什么啊，就算你做十年监狱，我也会等你，梁芷不知道，陆杨怎么单单是因为砍人就住进了监狱，他为了凑到还债的钱，他去贩卖毒品了。
他拿到货，还没有给定金，就被抓进来了，在他的住所，等到了贩卖毒品的一窝人员。里面牵扯的利益，不是他所能够担负得起的，就算他出狱以后，等待他的也是无尽的黑暗，他不能连累，不能。
接到梁芷父亲打来的电话，他们要离开这里了，准备把奶奶和梁芷接到他的新家庭里，梁芷本来是想抗拒的，那不是她的家，也不属于她，更不想被束缚，可这座城市，除了陈子舒，也没有可以让她留恋的了，想了想说了一句“嗯，我这就回去。”
距高考还有两个月，不能再让陈子舒分心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给她打电话，学校那边已经办理好退学手续了，她在校长办公室坐着，对面就是教学楼，三楼右数第二个教室是她们班的，她看了又看，却迟迟不出现陈子舒的身影。
回到家里，打包好一切东西，所有有关这个城市的都没有带走，只拿走了17岁生日那晚他们三个人的合照，两个人脸上都有蛋糕，五官似有似无。
“再见啦，漓江。”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柒）
梁芷也没有走很远，还在南方，一座三线小城市，梁芷偶尔看着路边的小商小贩和不知名的酒吧，总是想起在漓江的陈子舒和陆杨。
他们都还好吗？
高考倒计时，最后十天。
梁芷不知道，在她走的那天晚上，陈子舒偷偷跑出学校来她家找她，敲了很久的门无人应答，最后隔壁邻居说今天刚搬走，问搬到哪里去了，邻居也摇摇头。从梁芷家里出来，心情低落到几点，又去了梁芷带她去的夜市，这次去好像没有以前热闹了，冷冷清清，她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学校。
到了学校，班主任把她叫进办公室，让她再安心地学最后几天，高考完给她梁芷的新地址。
听见这句话，陈子舒好像看到了光，立马答应，回到班里奋笔疾书，写的是给梁芷的信，
“梁芷，你知道吗，那些遗失了地址或姓名，又可能因为在某个环节犯下小纰漏而从整个投递环节中被剔除在外的信件，最后流失到什么地方？
每张书信上所写的大事小事，祝福或倾诉，邀请或公务，那些封存了的笔记在经过漫长的无人认领的等待后，便落向了人世外的年华，而每一笔记载下的句子，都带着温暖而美好的本意……
虽然你看不见，即便你看不见，这却是我们生命中最温柔而美好的事情。
你有没有在很远的地方想我。”
信上所说的是《年华是无效信》一本书中的句子，陈子舒的意思是你不要食言。
高考倒计时一天，收到了一封没有地址的来信，“加油，等你凯旋。”就算没有地址，一看熟悉的字体就知道是梁芷的，她握紧了信，陈子舒有梁芷为她祈福。
“考试结束，请所有考生停止答题。”最后一科，终于考完了。陈子舒跟着他们一起欢呼，她解放了。
分数下来，众望所归，她的分数可以去一所本地的重点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却固执己见，填了东北师范大学，她替梁芷去邂逅没有邂逅的人，看没有看过的风景。
《捌》
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自己家地址的梁芷，突然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有几张照片，陈子舒的头发长了，躺在雪地里，笑靥如花，她看见，陈子舒的脚踝处有一朵粉色的野蔷薇，陈子舒说，玫瑰本就是属于蔷薇科的植物，你走了，我就活成你的样子。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梁芷放下手中的画笔，她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城市，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不像以前那样肆意地去生活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映射在梁芷的脸上，安静得像是三年前教室里的陈子舒。
窗台上，蔷薇和玫瑰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