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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西以南(组诗)
黎明,出昆明西行
于是,它把天空的玻璃洗了又洗。
彝人的寨子,往东是撒尼人的领地。
彩云之下白色闪耀的层次,
一波连着一波分隔了原野的缝隙。
即使地平线前移也圈不住
城市的喧闹与自负。你的旅途
仿佛是个幻术,逼近的是
我们对黑夜传说的一致恐惧后,
强加在空间的鸟的羽翼。
是它的虚张声势?不,超视距的
假设就像一个梦的破灭,
在做梦者以为他的梦还在梦中延续。
几乎不曾为街灯的苍白所否定。
前夜,一阵迷路的细雨
侵入了狂欢的街道。颤抖着
预示了期待的拂晓。它徘徊着,
像一个谎言,游荡闪烁在
滇西,高原之上荒无人烟的野外,
既恐吓于黑暗的孤单,
又惧怕光明的羁绊。我猜测,
昨日游历的那座金殿,
有没有根据、目的与可能的对应,
像森林对应沙漠的干燥,
或在天明前翻越了另一片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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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从大理向保山
面对洱海苍山,这是它的左翼。
风车脚下,切入的光线如一条藤蔓,
在公路一侧决定了我的距离。
他说可能的异想就在前面。
倘若溯流而上的水,崖畔的花,
倘若这怪石嶙峋的复制,
其单调足与一支北犯的军队相比,
是否会有一个时刻,让万物、
让这存在陷于魔幻危险的无序?
而那就是灵魂震颤的瞬间,
在处于停止的险境,将一次
没有航向的飞行交于想象的空域。
此刻,南诏国命运多舛的故地,
推进的机械可会轻易抹去
它所有的遗迹?比如我偶然拍下的
清真寺,阳光正好打在
它的尖顶。仅这一刻,拯救了
部族也拯救了自已。说河水漫流,
却不再倒映肮脏的色彩
仿佛心怀某种歉疚,让我们
悔恨那每日复活的同谋,
在坝子大白的天光中鬼祟而冰冷,
与此同时,一只鸟的沉默,
将消褪的黑夜留在了瞎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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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松山,到芒市
午后以南,澜沧江早被甩在北边。
望着渐渐逼近的高黎贡山,
夕阳的变化已不再激动它
习以为常的天空。而斜坡之畔,
是乌云流入沟谷的通道
等候在山口的岔路边。怒江到了,
宽阔的东岸确实无险可守。
在道路、大桥与隧道间,
有多少悲壮的松林、堑壕与弹坑?
坍塌的山头使我相信了前天
决死的一战。压低嗓音,
让我们目送这巍巍如碑的松山……
如血的黄昏。鸽子的哨音
正把傍晚延长。光线微暗的榕树,
我的脚步再次走入雨林中
一条初识的街景。芒市,
火烧云下滇西以南宽阔的坝子,
在屋檐与墙亘间展现出
激情的色彩,仿佛天空本身的
铺垫将我们拥入。此刻,
傣式房舍的真实与平凡,它的
矮柱和门板的简朴,或许
是一位少女的渴望与青睐,
从竹楼的窗口深入我好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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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畹町,史迪威公路大桥
有着一滴血的凝重。也许,正是这
伊洛瓦底江上的唯一证据,
以钢铁的硬度抬高了她赋予的温柔。
比如,一首诗,或一双手,
让今天感到了它远远地临近,
像几十万装备简陋的背影
回来,又回去。饥饿、疲惫与伤病,
是野人山丛林深处久远刻骨
的记忆。我们驻足,留影,
想象的场景明白他们与我的关系。
说死者的痛不是缘于死亡,
而是世界迅速的腐朽、堕落与忘记。
是谁,夺走了他们牺牲的一切,
并像窃贼一样瓜分了他们
留给今天,留给夜与昼的惊人财富?
而我不假思索的前来,感到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只烛台。
死去的人们以孤单的火苗招呼着我,
使我相信时间仍是一个奇迹,
犹如鏖战后静止的存在。
虽然,它在回望中不断闪现,
曾以惨烈震撼了我们今天的生活,
但我仍要把这缅怀与沉思,
珍留在前天忠骨安放或散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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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丽,瑞丽
在“独树成林”的延续中,我们
打开了瑞丽最初的交谈。
数码相机骗人地显示着他们
隐居在镜头里的中年
那真实地接近。而我们的游历,
如含混纪年徒劳的日期,
以模糊不清的姿态,
追赶着一群又一群焦虑地灵魂。
此刻,他几乎已赶不上
我们童年那双最初的眼睛,
像海关广场的旗杆下,
于正午阳光中突然撞见的人妖。
在街头车来人往的左边,
是国门边坚不可摧的“天涯地角”
我要体验“两国一寨”的水井。
而透过身后铁栅栏的
空隙,异国无数乞讨的嫩手
已紧紧拽住了我裤腰上的松紧,
仿佛,一个美妙的姐告,
突然困迫于边界以外另一个
教唆的惊扰。看他的垂老,他的
枯萎凋零的可怜嗓音,
让我怎能忘记多年以前,
我的先辈与这远方缔结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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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盈江
在古滇越洁净的空气中行进,
车外的景象散布着一种
没有偶然也没有惊奇的时段。
大等喊凌驾的绿色激情,
犹如某个温存、美丽的声音,
宣布了她熟悉的名字。
而独龙族佩刀在山坳的展示
装饰了这一瞬间,就像
林中的大理石那么质地坚硬。
仿佛苍茫暮色下,我们
猜想或记忆中的闪电,
他的野性曾使村寨成为战场,
成为族人崇拜的偶像
和刺伤部落前后的恐惧图腾。
与时空的流转相比,伤口的
弥合,就像你说的此刻,
只是众多事件中,插入景颇
的一个血色印记。就像
生活在这人世惶恐里的众生,
忧心于自然人生的无常。
大山是一道绿的屏障,
横亘在他的遗骸与父土之间,
无论生者多么无奈,
都会踏碎他的黑夜与金黄。
也许,上苍已将他遗忘,
所谓荣光,也仅是一种悲悯
于蓝色之下宽怀的施舍,
推迟着他们无限缓慢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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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冲:国殇墓园
雕刻与青草坡的修辞学,悲壮地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荣光。小兰*呵,
眼前苍苍的坟墓是美的。
思念的山歌与昔日的炮火相连,
大理石与花环的会合点
凉爽如我们的庭院。报告团长,
对于冲锋中数不清的昨天,
此刻的凝固是唯一的。我们献身,
并将这宁静等同于重生。
且相信我们决定结束自己
只是渴望今日的睡梦或昨天的图存。
在刀光与热血中的咆哮、振颤,
在呐喊后的常青树中沉睡,
惟有灵魂的存在,让空间与时间
在生命熄灭的瞬间以不朽
画出了来凤山下它的轮廓。
告诉仿佛冷漠的今天,我们来了,
带着心灵的鲜花与沉默,
让所有物欲的虚荣与浮华
在我们崇敬的注视中黯然失色。
看温柔的树影载送飞鸟,
环绕于碑文与精神的抚摩,
于陵园中打开这曾经的遮蔽与淡化。
* 这是发生在滇西抗战时期保山——弥渡的一个爱情故事。当地一位名叫小兰的美丽姑娘爱上了远征军中一位有文化的英俊排长,这对于一名下级军官在战时是绝对不允许的,可两个人的爱情却无法阻挡。一九四四年四月间,滇西大反攻前夕,小兰出于对排长纯洁、真挚、深厚的爱,毅然决定嫁给即将参战的排长。她大胆向排长所在团的团长提出这一要求并努力说服团长。团长为小兰的大爱所打动,终于破例答应了他们。收复松山的战斗打响前两天,她和排长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然后送丈夫上了战场,并发誓等他凯旋归来。战斗结束了,排长没有回来,战争结束了,排长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下落与消息。而小兰却以对丈夫至死不渝的爱一直等着,等到了建国以后,等到了今天,从一位十八岁的少女等成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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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与温泉的联想
在花岗岩的肺里填满了它火红的黄金,
直到翻腾够了,才从幽深的岩下
把郁闷爆发在滇西南的脸上。
也许,是不堪大地窒息地愤怒,
它腾空而起,没完没了地把你冲开,
在玄武岩丧失了温润的边缘,
在岩浆和灰烬覆盖成第一堆沉积之后
渐渐静了下来。只有星辰
在几个小山之上升起地质年代的微光,
看着青草松枝从冷却的表层长出,
运走那嚣张与死亡的阴影,
仍然在肥沃着你,我们脚下的土地。
而它幽暗的蓄集,隐秘的周期
可会将你再次拖入热海喷涌的深渊之底,
让眼前的峡谷或一个部落
向着一种没有不朽也没有尊严的消逝?
这一反复强烈的炼狱过程,
压迫着岩层无数诡异的断裂,
犹如等待下一次缓慢或突然地爆发,
对着万物深信不疑的更迭,
把它的炙热又一次投向你的某个族群
沉睡的寨子。使你茫然无措于
灭顶的惊恐,或逃生后
狂欢于号角鼓乐平淡的呼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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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的启示
在这里,需有着豪赌的胆识与勇气。
密支那,缅玉,翡翠的剔透
和幸运的、古老的血亲,她披挂着
技艺精细的想象与雕琢,
能辟邪,显尊卑。“细沙解玉”,
内在的水性将今人的投入
暗示给一无所知的我们闪烁的注释,
展现在情人、商贾,或
君子们无可复制的爱慕与气节里。
在内心黑暗的荒野,有时
她微不足道。而此刻的触摸,
又能深入这石头温润、缜密的几层?
这孕育在地质年代深邃的矿脉,
出自脚下曾经灼热沸腾的岩,
而今,早已开成了一朵朵欢喜的花。
仿佛连接着我们所爱人们
内在的滋养,推窗就能看到她
幸福如水的幽雅。如果
换一个角度,透视她的纯粹,
滴血的心,能否洞悉向善的往生?
她的内涵,不因骄傲的存在
而冒犯我们,更不因他物炫耀自己,
犹如我们永远都不可思议的
对生死的质疑,对恐惧的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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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侨乡和顺
碧绿的、貌似江南的荷塘,艾思奇让哲学在此
留下了一点。这是中原文化的最后意象,
撞上了古西南丝绸道上的大马帮。
此刻,或属于两只微微扑动的唤醒之鸟,
听见了一阵质朴地喃喃之声。
那是我们无法靠近的好奇的一对,
在闲适的空间相互打量。一族一宗祠。
此前与镇口右边图书馆的亲密,
道出了人文的技艺与佛寺、道观的灵。
接下来是石板路、牌坊,是月台与石栏的中音
鸣响在雄商大贾的实业中。
而脚下水的清澈、凉爽如古镇傍晚的心。
亭阁与拱桥隐在荷塘深处,四季对于他们
就像歌谣里期待的八行诗。
前天,因它的小,无法容纳太多的人,
竟在四公里外复仇的轰炸中
得以完整光复。……眼前这花瓣的明艳,
闪烁,带来了世间久违的迷醉,
仿佛融入了他们爱恋的女人。
元龙潭边元龙阁。她的智慧属于谁呢?
那个水车与扁舟旁稳坐的异乡人,
因时间的短促正悄然接受着无奈的告别。
对于今天过多的扩张和改造,
我们留下了因无法深入而发出的声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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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马古道上的驿站
在夏日里深入的古道,必定有一条
是我第一次走过。它漠然无觉,
也不加猜测,屈从于前人
留下的记忆和秘密。散乱的蹄印
给予了石板和街道的阴影,
正是它们拆散又编织的这个传说。
倘若万事都有结局,有节制,
有最后和永生,或者遗忘,
谁能告诉我,在这古道上,
他们己接受了多少无意的告别?
透过棕色窗栏,黑夜终止
在黯淡的桌面上。那堆
被茶马的灯火拉长的皮囊
必定有一个,我们绝不会触摸。
在驿站有不止一道破败的大门,
门前装饰着粗糙的图纹,
仿佛是一幅神情僵硬的版画,
某一扇已被你永远关上。
但有一只炉火仍在诚恳地等待
记忆里又一次重新的忘记。
谁也不会见到,你走向那处泉水,
让你的马群去痛快地濯饮。
当你在日落之际,或黎明之前,
说出马鞭上经历的风雨
和洪水中的崖蹦与雷霆,
我是否会俯身其上记住全部昨天,
就像平身最黑最刺激的一夜,
让你用火与酒的组合将它淡然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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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与滇西南的告别
最终,还是要说再见。滇西南,
五个昼夜的目睹与穿越,
有多少定格的瞬间像魔法一样,
在午后乌云压顶的暴雨中,
把龙陵、芒市、畹町、瑞丽、盈江……
从腾冲残忍的时间中拉开?
雨中,一切都在后退。除了片段
在高黎贡山最后的回望里
惜别着你的瑰丽。八月的触摸,
粗糙肤浅。此刻,我如何
在雨雾表面将你深入、还原?
相信,你留给我的不仅是山水的悲壮。
在飘散出夏季颤抖暴烈的原野上,
纯粹的日光正将大地染黄。
夜深邃,多少民族的图腾,它的造型,
它呈现的纹理直指上苍?
我们离去,望着车外密集的雨水,
用什么量出这诡异的山影?
灰色天幕模糊了远处的山寨、村庄。
现在,亮出你之前的地名,
滇西南不仅是一些鲜明的意象,
人,可是原来的人,族群可是原来的模样?
201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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