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少女

【1】

你再也不要回来了，他说。

我看着沉重的木门在我面前轰然关闭，迅速把屋里橙黄的暖光劈成两半，随后倏然回收。留我一个人站在夜里，好像有点突然。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歇斯底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晚上还带回了带着露珠的新鲜玫瑰，而此刻就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脸色很苍白，脖颈上绷起淡淡的青筋，声音平静却又有一点颤抖，眼神非常简单，一如清澈见底的湖水，从未有风光顾过那里，从未有过涟漪。

我对着门站了5分钟，记起要回答“好”的时候，好像已经太晚了。

这里圣诞节多有雪，我转身收紧衣领，街道边的雪尚还洁白，一脚踏上去，靴子的痕迹非常清晰，发出干脆的“沙沙”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玫瑰味，干涩又枯萎，贯穿了整个心肺，似乎已经陷进了玫瑰色的安静里，时间都冻成了淡蓝色的冰，凝结在面前，被我的步伐打破，咔嚓，咔嚓。

我想起他小鹿般的眼神，他从森林归来，脱下厚厚的皮草，在壁炉烧柴，把烧红的水壶提下来。锡制的酒壶里永远有琥珀色的液体，每次畅饮之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会散发出令人欢快的甜香，那是只有我能闻到的味道。

他如此像一头鹿，小鹿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小鹿一般惊恐而天真的眼神直视我。他曾欢快大笑，曾给我无数个爽朗的拥抱，他神秘无比，像凶猛的蝎子来自天上，却又温柔如水，有好听的歌声和愉快的微笑。

咔嚓，我踩断了木树枝。在雪里埋藏不久，尚还新鲜干脆。这打断了我的迷思，我突然抬起头来。

如果我再也不能回去了，那么我要去哪里呢？

【2】

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也无法告诉你少女从何处来。

她裹着黑色兜帽，行色匆匆——这样的雪天，家庭围炉庆贺圣诞，情侣拥抱亲吻，父母与孩子欢聚，人人高唱圣诞赞歌。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雪中行走。

她的步子很急，旧靴子厚重踩在雪上，留下的脚印里有枯树枝折断的声响，木头的芬芳在雪里显得如此沁凉。她步履匆匆，仿佛再晚一刻这雪就要将她吞噬掉一样，与红绿欢快的圣诞气氛完全无关，她是如此单薄，如此紧张，像第一次来到这世上。

可是我总有种感觉，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少女步子一转，突然向你走来，你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如你想象般苍白的皮肤，却有双鹿一般的大眼睛，黑色长卷发，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下一秒钟也许她就会倒下去从此消失，可是你在她眼里却能看见热烈的火光熊熊，像一个温暖的壁炉，一片优雅的森林，一瓶安静的琥珀色的酒。

她突然抬眼看着你，凛冽的寒风被她带来，裹挟你的全身。

你沉吟片刻，却被一种温柔的甜香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