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脱臼了

文学作品中，有时作家会让鬼魂出场，有一种说法，“鬼魂”的意象代表着未了的事，代表着过去未解决的问题和冲突。哈姆莱特的父王死了，可是老国王是被亲弟弟谋杀而死的，而这一惨剧却无人知晓，因为所有人都以为老国王是在花园里，意外被蛇咬伤而死的。为了复仇，老国王的鬼魂不能安息，他在深夜出现，告诉哈姆莱特自己死亡的真相，并且托付给儿子为父报仇的重任。

《哈姆莱特》剧照

这是莎士比亚的悲剧之一《哈姆莱特》的故事情节，“时间脱臼了”是剧本中的一句台词，The time is out of joint， 过去未了的事情，返回到现在来解决，就是“时间脱臼了”。在《战后责任论》这本书里，作者高桥哲哉引用了《哈姆莱特》里“鬼魂显现”这部分的故事内容，向战后出生的一代日本人，其中包括作者自己，来说明日本人的时代逆行以及当代日本人的战后责任。

相比“战后责任”，我们更熟悉“战争责任”这一术语。战争责任是指二战中，日本法西斯侵略亚洲各国，违反国际法，对占领地的无辜百姓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屠杀，细菌实验等迫害行为，日本必须承担在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的责任。1945年，日本战败，日本放弃了在亚洲的占领地，一批侵华日军战犯也被国际法庭绳之以法，全世界结束战争，重返和平，似乎日本已经解决好了其应该承担的战争责任问题，但是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即二战结束后的50年开始，不断有亚洲各国的战争受害者，比如当年的日本随军慰安妇，向日本法庭提出诉讼，要求赔偿。这一现象让日本头疼不已，并且大惑不解。20世纪90年代，那时70%的日本人口都出生于战后，这群人没有参与二战，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还要被年迈的受害者纠缠不休，要求承担不是他们造成的二战责任？一部分日本人认为，战后出生的一代日本人不应该为上一辈人的过错承担责任，不需要回应亚洲受害者们的诉求。而包括高桥哲哉，大江健三郎在内的一部分日本人则认为父债子还，日本人应该为上一辈人遗留下来的战争责任负责。

日本是在美国的占领下投降的，二战后，美国为了自己在日的利益，帮助日本逃脱了它本该承担的一系列重大战争责任，比如天皇的战争责任，昭和天皇是日本参加战争的核心，在战后却没有受到国际法庭的审判；更为重要的是日本国民的战争责任，“日本发动战争不只是国家领导人的责任，它更是全民总动员的国家总体战。”在二战期间，多数日本国民从道义上是支持战争的，日本国民对战争的支持或是不作为的态度，间接地促进了日本法西斯的猖獗，所以，即使当时许多日本国民没有直接参加战争，他们也不是一点战争责任都没有的。

何谓战后责任？高桥哲哉从哲学角度给出了定义，他认为战后责任是作为应答可能性的战后责任。日本人的战争责任在二战后的国际法庭上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因而一直遗留至今。现在日本人的战后责任就是应答，倾听那些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曾遭受过日本法西斯迫害的受害者们所发出的呼吁，并且及时做出积极地回应。日本长时间回避战争责任，对受害者的控诉没有应答，这不仅让受害者陷入了无应答的绝望境地，也让日本在国际上陷入孤立的处境中。日本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个遭受过原子弹爆炸灾难的国家，广岛和长崎的民众对核灾难有着切肤之痛的深刻体验，至今仍深受其苦，他们也是二战的受害者，可是即便如此，亚洲各国的人们，都认为日本是战争的加害者，不是受害者。

高桥哲哉《战后责任论》

日本对战争责任的回避，造成了时代的逆行，战后出生的一代日本人，从小听着“战后已经结束了”的话语长大，而到了中年，却发现“战后开始了”。高桥哲哉发愿，日本必须记住耻辱的记忆，不要忘记二战中犯下的侵略罪行，不分时代，不分国界，回应受害者的呼吁，代替本国死者向被侵略者谢罪与赔偿，日本才可能重新被各国人民接纳，从而走出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