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个小时,二拐子和金花到了埋着他爹娘的坟地里。这里原来是二拐子家种土豆的地,后来要求退耕还林,种上了核桃树。不知道是土不合适还是因为离得太远没人打理,核桃树都没成活,只剩下干巴巴的小树枝干巴巴地待在挖过的土坑里。地里的草都比那些小树枝长得高,有的草径比树枝都粗了。又因为冬天刚刚过去,草还是枯黄的,被风吹倒了的,直立着的,斜着的,横着的,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跟坟头后边灰扑扑的大山连在一起,两个坟头都快看不见了。
二拐子用镰刀在前边一边开路一边对金花说,等把咱家的地种完了,抽空把这块地耕一下,你看这草不去根长得越来越粗了。金花说,我就说不能只割上边吧,你还不听。二拐子说,那我去年说耕地的时候,你咋没同意。金花说,我咋没同意?你只是嘴上说说,后来不是也没张罗。
说着话,二人已经到了两个坟头跟前,坟头上杂草丛生,枯黄的两个土堆,刚才还跟金花有说有笑的二拐子,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放下东西,二拐子就跪在了坟跟前。金花心说,眼皮子真浅,眼泪说来就来。不过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毕竟这是在公婆坟跟前。金花把东西放下,说,你先把香和烟点着,告诉爹娘咱俩来看他们了,我去山上折一把山桃花去。金花说着拿着镰刀绕过坟头向山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今年的山桃花咋还不开。
以往点香点烟这些开头的事儿都是金花做,二拐子去山上折桃花。今天早上金花多喝了一碗粥,她早就想解手了。走了一截,金花突然想起她忘记嘱咐二拐子点火的时候把东西放到大铝盆里了。她冲着坟头那边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把东西放到盆子里再点火。喊完她就往远处又走了走。
二拐子这个时候正在点烟,香已经点着插在了坟头前边的石头堆里,三根香冒出来的青烟先是曲曲折折慢慢悠悠地向着坟头方向飘,倏忽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坟头上的枯草摇了两摇。二拐子吸了一口烟,未答金花的话,等烟彻底点燃了,他把烟放到香跟前的石头上,掉着眼泪笑说,爹娘,你们听听金花的大嗓门,这要是在耳边喊,都得给喊聋了。他“嘁 ”了一声,擤了一把鼻涕,接着说,我又不傻,这不是把跟前的土都翻开了吗。你们别说,这人还冷着,地不冷了,这地底下的冻土都化了,是湿的。二拐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布袋子,把两个苹果,两块蛋糕,两个剥开的鸡蛋,两个包子,两块肉分次摆在石头上,又拿起两个酒盅分别倒满了酒摆在那里。酒倒太满了,石头又不平,往石头上放的时候一只酒盅倒了,酒都洒了。二拐子说,爹,你馋酒了吧,等会儿咱爷俩喝一杯。说着,用手拍了拍放着烟那块石头下边的土地,把酒杯放在了那里,又满上酒。
他抬头冲着金花走远的方向看了看,嘀咕了一句,这金花咋还不回来,不等她了,我先慢慢烧。然后他斜着身子伸长胳膊用手里的木棍去够装着金元宝和烧纸的尼龙袋。够到跟前,他看了一眼距离他一个胳膊距离的铝盆,脑子里闪过今天没风的念头,就点着了一沓烧纸。他一边烧一边小声念叨,爹娘,你们拿钱来吧,拿了钱可劲儿花,没了再给我托梦,我再给你们烧。
二拐子只顾低头烧只顾低头念叨,没听到旁边草丛里簌簌而起的风声,也没注意到他用木棍搅和燃烧着烧纸火星已经蹦到了刚才洒了酒的草丛间,更没有注意草丛间的火星已经越窜越多,火星已经变成了火苗,正在随着风打着旋儿扫过干枯的草,一丛一丛的草变成了一丛一丛的火苗,变成灰,倒下散开。
“二拐”,金花惊恐的喊声破了音,几只在草丛里觅食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喳喳”地飞向了天空。
二拐子和金花两个人颓然又徒劳地用手边的一切东西扑着火,追着越来越远的火焰,可是,又怎么追得上呢。大火赶着大风,大风裹着大火,就像是竞赛也似的,向着山上猛窜上去,青灰色的烟飘悬在熊熊的火焰上,在大风的怒吼里,在二拐子和金花的眼前变成了妖怪直冲云霄。
大火在消防人员的帮助下扑灭了,村子里的山变得更灰了,山上的山桃也更灰了。在二拐子爹娘的坟地上,一朵紧抱在一起的花苞躺在泥土里,是金黄色的,那是金花拿来扑火的那一把山桃花枝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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