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我发来信息,像个小孩似的抱怨那里的饭菜难吃。我能假想到的画面是她嘟囔着嘴,小孩一样的把眉毛故意拉低。这样的表情,我在小时候父亲哄她喝药的时候见过,父亲总是哄着她,自己小喝一口然后给她加一点点糖,她总不情愿的喝完。我突然慌了神,不知道如何哄她。在昏暗的天即将下雨的寝室门口。我终于还是说了,我说那你去给他们秀一下你的厨艺啊。
她再没回我一句,我是希望她不回我的,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无论她说什么,我都无法回答她。
在家里的时候,我经常躺在床上玩手机。她也总是跑到我的床上赖着不走,无论我怎么捻她。有时候我俩不说话,她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我也就不忍叫醒她,可她又睡不了多久,一会儿就醒了,等她醒的时候,她总是乖乖的回自己房间睡了。
去年,我整个暑假的都在家里陪她去烤房干活。他知道我和弟弟早上是起不来的,所以我们每次都是中午去,有时候会忙到晚上一两点的样子。我骑着父亲放在家里的摩托车,在家里和烤房两地跑,弟弟说他开始坐我的摩托是不放心的,可到了后来,他也会跟着我的声音就唱起歌来。特别是在那段下坡路的时候,我总会跟他说,来了来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有时候的确也会下雨,夏天的雨,来的快也来的猛,那天我把弟弟送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那雨来得猛,不一会我的眼镜上全是雨水,我全靠着那沾满雨水的眼镜和摩托车灰暗的灯光在路上奔驰。这时候你是不能开得很慢的,你需要很快把弟弟送回家再去接母亲。或者说这雨根本不会给你机会慢下来,它是个急性子,它怎么会允许你慢下来。
有的时候却也恰恰相反,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虽说是仲夏,这个时间段,你还是能感到一丝凉意的,特别是骑着摩托在路上奔驰的时候。它会让你不太敢奔驰,你开的越快,你只会感觉越冷,慢下来一点反而更好。慢下来,你可以静静的看着这本该喧闹的地方,你竟发现它也可以静如死水。一直觉得,你只有看到过这个地方不同的样子以后,你才有资格说你“见过”它,而当我在此刻的摩托车上,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我们就那样度过了那个暑假,中午的时候,我就带着他们回家休息一会儿,外婆总是掐着时间做饭,你会看见外公在屋前抽着烟。当听到摩托翻过垭口的声音,他就会一直盯着我们回来的方向,直到我停在他面前,然后对着我笑。那种笑你是形容不出来的,可当他对你笑的时候,你就学会了他的笑。我俩就这样笑着,算是打了招呼。我是外公带大的,如果你能看见我的一些人性的善良,那全是外公教我的。外公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倔强的怪老头,母亲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每次外公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她总是让我去关心。可他总是对我笑,他一看见我就笑。我骑摩托带谁我都不怕,唯独带外公的时候,我不敢看任何风景,我眼里只有这轮子下的路。我说的路跟你们理解的不一样,我会把这山路上的石头都规划一遍,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规划出一条最平稳的路线,好让他坐着可以更舒服些。
我承认我是想他了,好久没人对我这样笑了。他的笑跟父亲的不一样,父亲对我的笑更多的是自豪,父亲喜欢痴痴的看着我,这种眼神就像你看着一个你喜欢的姑娘那样。而且是毫不避讳的盯着你,我从不会打扰他这样看我,可我也不会回他一个眼神。他要看就看吧,我不需要很好看的发型,或者用洗面奶洗很多次。谁还会这样看我呢。
没有谁了,就连外婆也没有这样看过我。外婆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他们好像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不一样。外婆什么也不愿意说,她总愿意跟别人说,她的大孙子回来了,他大孙子什么都不怎么喜欢,就喜欢吃土豆。我每次回家前一两顿饭总是吃土豆,我说我是吃土豆长大的毫不为过。小时候上学,每天早上起来很早,那时候我是一个瘦小的矮个子,外婆总是做好了土豆炒饭再叫我起来。年复一年,我就是那样吃过了我的童年。我依然记得外婆的土豆丝炒饭,先在土豆丝里放些盐,把土豆丝煎的两面黄,再放饭进去,最后起锅的时候,放一点味精。没什么调料,小时候我不喜欢吃什么葱、花椒什么的。所以就剩这些了,可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土豆丝炒饭了。有时候我会不经意间在外婆面前提起想要吃什么东西,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尽管后来我并不是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了,尽管外婆知道我到时候已经没那么强的欲望,可她还是记下了。
可我就记不住,母亲让我常给家里电话,我一次也没打过。我是个不喜欢打电话的人,我几乎一次也没给父亲打过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到底该如何表达,我至今也没能搞清楚。我不知道电话打通了说什么,可我也不知道除了打电话证明我想起过他们、挂念过他们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
就像弟弟表达爱我的方式就是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母亲让他偏不做的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的跟母亲说他是我哥嘛。母亲总是略带模仿的跟我重复他的话,问起我长大你俩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我总是摇头说不知道。每次我动手打我弟弟的时候,她才是最难受的一个。就算她当时很生弟弟的气,也瞬间消失了。我总是下狠手打我弟,当我气上来的时候,我好像快忘了所有的东西。我快忘了小的时候我走到哪都会把他牵着,我快忘了我跟他讲的那些我瞎编的故事,那些故事他现在都还记得,我快忘了小时候我背着他回老家的样子,我背不动了母亲就让我歇会儿我竟一点也不觉得累。
我真的快忘了,我得写点什么让我记得。否则我真的快忘了,我快忘了外公已是七十好几的高龄,我快忘了父亲也是将近五十,我快忘了母亲的脸与年轻时身份证的证件照的差别,我甚至忘了外婆常年弯曲的背,和我弟弟再也不是那个我用双手就可以轻松抱起的娃娃。弟弟我是他满月酒那天才看见他的,别人抱着他放在我面前说这是我弟让我抱一会儿,我躲得老远。我忘了当时的心情,我也想问父亲第一眼看见我的心情,他是不是也想如今这般看着我,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我承认此刻我很想他们,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我失去了所有逻辑。在室友都睡着的时候,我了无睡意。甚至想起身给他们每一个人一个电话,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说那些被人用烂的话吧,或者听听母亲的“抱怨”,像父亲一样哄哄她,再跟她说一切都只会越来越好。或者跟外婆说一说最近的好事,她又可以跟别人念叨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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