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个女人(二)
文/常玮平 律师
过年走亲戚,碰到姑姑带孙子也来,坐一桌吃饭。小孩长得瓷实,脸红扑扑的,想起鲁迅写的闰土。嫂子“照例”没来,看来这留守儿童还是姑姑在带。吃罢午饭,在门口晒太阳,表哥跟我数落起嫂子的各种不是,想要离婚。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也不想知道太多他人隐私,但没办法。最后腿都站疼了,不得不打断表哥,“哥,你说这么多,如果写诉状上,就四个字,感情破裂。”
这句话,还是没当着姑姑的面说出来。她的手冻得紫红龟裂,怕被人看见,深藏在袖筒。她为儿子的婚姻操碎了心,帮带着孙子,委曲求全。她的观念,永远的停留在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次帮衬着要离婚,想来也是被折磨透了。
表哥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疑窦丛生。围观婚礼者,有说这姑娘漂亮,竟不般配,有说新娘对拜堂的程序似谂熟于心,不似初婚。后家庭矛盾激化,物议渐起,姑姑才说,这媳妇是二婚,花“高价”聘来,演技还是不够逼真。
西北农村,生育开始计划,名额从而有限,新生儿性别在人工干涉之下,男女比例畸高。反映到婚恋市场,新娘的聘礼,也水涨船高了。只恨周期太长,养女儿一时成了最好的“养殖业”。早婚者,有早置业者的幸福。相应的,说媒成了高端服务业。北竹园一个舅舅说媒,按聘礼10%提成,童叟无欺,风险代理,几年下来,“买了三辆汽车”。同样赚客户的钱,这舅舅让我艳羡和惭愧呢。
平地儿间的彩礼,一个水平。山里到平地儿,又一个水平。嫂子娘家在毗邻的甘肃。凤翔秦国故都,埋了嬴政的十八代祖宗,毕竟平坦。相比而言,表哥下的聘礼,又高了一成。俗一点儿的说法,简直可以说是,“从山里买来的”。
姑姑见表哥跟我聊,又蹭过来把表哥的话唠叨了一遍,说着就眼红了,我忙劝进屋里,正好我也可以歇歇腿。事到如今,大家都觉得她和姑父主持着“买媳妇”这事儿真的好失败好失败,但长辈间说话,也都留了点儿余地。毕竟当年的姑姑当年,也是为家族做了贡献的。
姑姑是“换亲”的。已不好再问细节。凤翔童谣“咪咪毛,上高窑,把你妹子给我哥”,后面若再加一句“把我妹子也给你哥”,差不多就这意思。大体是,穷苦人家为了解决婚育问题,把自己妹妹嫁给对方,换对方的妹妹嫁给自己。这样操作,总之有些尴尬,走亲戚碰见,自己的妹妹按班辈有可能还得叫嫂子。技术上的处理,姑姑的换亲是“三换”。引入甲乙丙三方之后,三个姑娘循环嫁,任意两方之间看起来还“正常”。但要同时撮合三家,或者要仰仗媒人高超的平衡术,或者依靠人类顽强的生存能力。嫁给谁没法太挑了,一切以家族传宗接代的利益为重。
用自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换钱,又用钱去换人家的姑娘,给自己家儿子当媳妇。从换亲到高价彩礼,逻辑没变。时代进步了,通货的介入,扩展了选择面,不变的是,女性被物化,婚姻被商品化的实质。可叹的是,曾经不能自主婚姻的姑姑的命运,在嫂子身上,轮回演绎。
幸福与否,无法只用高彩礼这一事解释。嫂子毕竟是”外人“,我该站在表哥一边的。但若排除了高彩礼的驱动,他们一早就不认识,也不用结婚,毕竟五六年青春时光,她本可以换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浪费。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只要有一个女人,无法摆脱像商品般在婚姻中流转的命运,则必有一个男人要赔了这爱情买卖,也可能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最近听说,起诉到法院了。经此折腾,希望他们在自由之后,找到各自钟情的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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