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过来，看见穿白衣的鬼在走近我们。老太婆惊恐地朝我喊叫，赶走它们，赶走它们！
我大喊道，不许再过来了，你们！站住，停在那儿，或是回到坟墓里去！
它们继续靠近，离我们有五步的距离，终于停下了。
“跟我们走吧，”鬼说道，“到坟墓的阴凉里去，到闪烁蓝盈盈鬼火的世界里去！”
“时间未到，”老太婆站在我旁边说，妹妹也被这场动静惊醒，我们三个人紧紧挨在一起。
“你瞧，她们两个都醒了，你还可以有时间好好告别，我们能够理解您。”鬼说道，“要是在别的时候，别的地点，你可能就没有这么宽裕的时间。”
“我想，我还不该走，”老太婆说道，“至少，我死的时候，得亲眼看到丈夫的鬼魂。但他埋在我们从那儿出发的村子里，他不在这儿。我不会在这儿死去，因为这儿没有任何一个熟人。在这儿死去，很快就会被忘掉。你们去物色别的可怜的对象，那些人感到绝望和心灰意冷，因此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究竟死在何处，他们是完全期待着你们的。但现在，即使我衰老，手脚不便，给她们不断添麻烦，变得越来越难看，我也不愿意现在就这样悄悄死去。我还想继续活段时间，我还想继续在路上兜兜转转，由这两个孩子陪着我。我还不想这么早死去。去物色别的适合你们的猎物，放过我，放过我吧。”
“到我们那儿去看看，您会喜欢上那儿的，”鬼说道，“这里人迹罕至，风景秀美。我们成天只知道享受生活、啤酒、葡萄酒、清风、野草，自由是这儿生活的代名词。您难道不喜欢自由？在别的地方死去，怎么可能这么自由呢？在别处死去，您将会被放进棺材里，那古怪东西禁锢着您的灵魂，您的手脚，不能让您在死后的世界里随处飘荡。在别处死去，您还得不时被活人的回忆召唤，而您当时或许正在某地玩得正欢，却不得不由于这个活人突然想到您，使您不得不离开正在享受生活乐趣的地方。人们死去之后，应该接受自己被整个世界和人类社会给忘记，因为经常被活人记起，是一种并不愉快的义务，是一种对手脚和身体的束缚。接受您很快就被所有人遗忘吧，这样，您将会得到真正的自由。自由，这是令我们多感痛快的词！这些可怜的人们，生前被各种义务或权利禁锢，被肉体禁锢，被时间禁锢，死后却仍然愿意按照活人的想法和逻辑死去——希望不断地被活人追忆。挣脱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枷锁吧，拥抱真正的自由，没有肉体、回忆的束缚，灵魂单纯地趋近于一束太阳光中的小光点。”
“这是说，”老太婆说道，“我现在必须要死去了，是吗？因为你们将对我咬着不放，除非时间忽然插上翅膀，由现在的凌晨两点钟跑到六点钟，太阳出来的时刻，你们将会灰溜溜回到坟墓里去。”
“帮助我拖延时间，”老太婆悄悄对我和妹妹说道，“别让我死去。”
“你们都是一样的，”我说道，“我也曾被鬼诱惑，差点死去。当时的那套说辞和现在的差不多。但我们如何能够直视，我们死掉以后，看见的第一个死后的幻影竟是披着白色尸衣的、令活人感到死亡的寒冷的你们呢？你们现存的状态并不如刚刚描述的那样好听。你们不得不躲避阳光，你们期待成为光中的一个光点，但你们却是鬼魂，不是纯洁的、自由的灵魂。你们是鬼，是在这片荒地飘荡的野鬼，没有一个人纪念你们多年以前的活着，没有一个活人愿意加入你们的团体。”
“我不能够相信你们，”妹妹说道，“我不放心把婆婆交给你们。尽管在这一路上，她尽是拖累我和姐姐。但死亡不能选在这样一个地点。死亡应该更轻率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经过太多的深思熟虑。”
“我们已经厌倦讲这样多的话，”鬼说道，“但你必须要跟我们走。”
“不，”老太婆说道，“你们妄想代替死神执行对我的判决！”
“到我们那儿去稍微看上一眼，过后您真的不喜欢的话，还能够回来。您说得对，我们当然不能代替死神执行他的任务，您对此也可以感到多少放心了吧。我们并不能够对您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我们期待您到我们那个世界去看一看，因为我们知道您曾经是多么美丽，您这样一位美人儿光临我们那个世界，所有人都会为您感到疯狂的！您甚至可以吩咐，这两位孩子，让她们在这儿等上一宿，说不定，您很快就会对那儿感到厌倦，马上提出要求要回到她们身边去。美人儿的要求任何人、或是鬼都不能够拒绝，我们就马上把您送回来。”
老太婆有些心动，那是由于现在又听到美人儿的称呼，她永远都愿意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她，赞美她的青春和美貌，或者是，她愿意永远年轻，不必到最后衰老得再也不像从前。也许鬼说的是对的，她忖度道，它们终究无法代替死神，执行它的命令，它们不过是可怜的孤魂野鬼，期待着生活的瞌睡被一个突然而至的美人儿打断。任何人，或鬼都无法拒绝美人儿，无法拒绝青春、美貌，在那柔和优美的面庞曲线上，到处打下了上帝的印迹和自然的怜爱的吻。我该到那儿游逛一番，将用我的美貌、青春使那些鬼重新想起昔日生活的热度，煽起它们曾经对上帝和阳光的爱。我将在那儿见识一番死人的世界，回来以后，那些见闻将变成谈资永远可供我们谈论。
我看到老太婆想要离开我和妹妹，朝鬼站着的地方走去，我抓住她，“美人儿，留在这儿，它们刚才的话是对你的一番欺骗。您的美貌和青春只有在您真正死去以后才能重新拥有，现在您是一个上了年龄的老妇人啊！”
老太婆似乎猛地惊醒，“是啊，是啊，你说的对！我差点被它们的鬼话连篇欺骗了！”
“回到你们的坟墓里去，”妹妹说，“快要黎明了，那儿的墓门将要合上！”
“死亡的游戏将要终结，”鬼说道，“白天的黎明尽管很快要到，但这片荒地将被从坟墓里吐出的瘴气笼罩，阳光无法穿透它，你们将无法辨别方向，甚至站在雾里，看不到紧挨在身旁的同伴。趁现在，快向着你们的方向前进，不要再忽然闯入属于我们的地界，来诱惑我们！”
它们转身朝着坟墓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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