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
天气也渐渐转凉,每当清晨时刻,总能看见白雾在山头处徘徊,那团浓郁的雾气宛若吐出的白烟,轻柔却又迷蒙。
山体大致已成灰黄色,山上的叶子也基本凋零,一片光秃秃的枝丫遮不住土地本有的颜色。
我还是喜欢上这条小路,可能是尽头那边有着一股吸引我的力量,以至于总爱在这留恋。
在半坡的地方,发现了一棵枫树,大概是时节还比较早,枫叶一部分还保留着绿色,另一部分则由黄迈入了红色。
一棵树分成了不同的色彩,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小路的石阶上,也零零散散的飘落了一些枫叶,它们静静地躺着,一片隔了一片,就像是印在了那儿。
我蹲下来仔细看着其中一片,它的叶子已渐成红色,叶根微微发黄,那稍向内弯曲的叶面形成了一盏小杯,杯中流淌着一湾清透的浅水。它仿佛从一开始就属于这片叶子的一部分,散发着一股别样的气息。像是藏在深山里的一泓清泉,静谧幽远。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或许是黎明时分的寒霜融化而成,又或许是清晨某刻一滴露水悄然落至。
透过水面,叶下的细碎纹路被放大,曲折分叉的经络一直延续到叶尖。那早已阻断的经络似乎还在悄悄的运转。
我轻轻的将它捡了起来,浅水从叶面流入到了我的手心里,慢慢被体温蒸发。手指触摸到的枫叶是如此的冰凉。
大概躺着的石阶本就是凉的,而体内盛的清水也是凉的,所以整片枫叶也难免变得冰凉。
用手拭去两面的杂物,然后小心的装在口袋里,我要带回去把它夹在那本旧书中,拍了拍口袋,它似乎躺的很平整。
手指放在鼻尖处嗅了嗅,还残存着一股枫叶的清香。
本是在树上伸展的时候,却只能静静躺在地上,被砂石埋没。还未枯老,提前飘落,也着实令人感到惋惜,这也是我为何忍不住将它捡起的原因,可能在我的心中总藏着一份小小的触动吧。
对生命也好,对世界也好,我爱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去感受,虽然不太理解,可总会欣然接受。
这或许本是华子叔一直想传达给我的意思。在这刻我好像突然成熟了许多,又似懂非懂的懂得了许多。
回到家里,在桌上摊开旧书,翻到其中某处,再从口袋里摘出枫叶。小心的挪平在那墨色的文字上,泛黄的纸张,与那浅浅的暗红完美的契合,枫叶带着的残余的活力,同边缘皆已破损的黄纸,又形成了一种落差美。
旧书散发出的淡淡的气息,和着枫叶自带的清香,让人心神宁静。
枫叶下盖着的是一首诗。轻翻开,不禁小声读了起来。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可能书与自然是最为相配的,文字本没有色彩,这刻却能在脑海里勾起我的想像。
满山枫叶,飘飘摇摇,红装铺地,意境如画。
准备合上书的一瞬间,皱褶的页面上跃动着一个黑团。
“煤球?”
我从诗中的余味里恍过神来,煤球的出现,猝不及防。
它在书面上是如此的欢快,就和以往一样,总是那么兴奋。
“这些天你去哪了?”
“嘤嘤。”
“秘密?”我心中渐起愠火,“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倒好,也不出来安慰我一下。”
煤球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一下子又萎了下去。
“你是知道麦爷爷的事了吗?”
“嘤嘤。”
“看来我错怪你了,可是,你究竟去哪了,我还是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的。”
我用手指顺着它的绒毛滑下去,它才提起了一丝精神。
“嘤嘤嘤!”
“你在忙一件大事?什么样的大事?”
煤球从书面跳到了桌子上,它来回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对你很重要?”
“嘤。”
“好吧。”
煤球又发出了一连串短促的叫声。
“你现在是来找我告别的吗?那我有多久不能见到你?”
“可能很短,可能再也见不到?怎么连你也想着离我而去啊。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不能说吗?可为什么我身边重要的总要离开。我失去了爸爸,失去了麦爷爷,现在,连煤球你也要离开了。”
我突然一下子觉得无比的委屈, 头趴在桌上,小声的啜泣着,眼泪不住的掉了下来。
煤球没有发声,而是轻轻的靠在我的脸颊上蹭了蹭,柔软又略带扎人的绒毛,弄得我直痒痒。
“好了。”我把它推开,它又带着颤音的叫唤了一声,那模样就像是摇着尾巴,可怜巴巴望着骨头的小狗。
我心一软,破涕为笑。
“你能向我保证还会回来吗?”
它笃定似的看着我,跳到了我的手心里。
“那好,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完成你的大事。”
说完我把它搂到了脸颊边,不停地用脸去摩擦。
“刚才真的挺舒服的。”
煤球连连叫唤,表示抗议。
一阵嬉闹之后,四周又没入了沉寂。
窗外的天空似乎很久没有晴过了,灰蒙蒙的云团聚在了一起,看样子又要带来一场雨了。
煤球走了,这一别是没有期限的,虽说煤球答应了自己,可心里的落寞是难以削减的,就像是摆在桌上的茶杯,或许不是每天都会瞧上一眼,但我已经习惯了它在那了,突然某天不见了,心里便会形成一个空档,因为的确少了点什么。
而煤球对我来说又是如此的重要,尽管不是不告而别,却总归有块疙瘩的。
自从失去了麦爷爷以后,自己好像变得爱哭了起来,对身边的事物也变得如此敏感和感伤。
我起身坐在门槛上,香山还是那般的雄厚高大,哪怕褪去了绿色般的活力,也不失低沉的威严。我想,煤球又回那去了吧。
四野的水田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他迈着急促的步子,踏在曲折的田埂上。
我看清了是谁,他冲我招了招手。
“顺子哥。”
“你妈妈在家吗?”
可能是天气寒冷,他那红扑扑的脸皲裂开了。
“不在。”
“那你弟弟呢?”
“这些天都跟着我妈妈一起。”
“哦。”他长呼了一口气,神情像是放松了下来。
“坐吗?”我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让给他。
他挠了挠头,在跟我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
两人陷入了沉默,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我能感知到他身上热乎乎的气息。他僵坐在那儿,在不停地搬弄手指,关节与关节之间的摩擦,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你是来找我玩的吗?”我率先打破了局面。
顺子哥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我妈妈叫我来看看你,看你身体好些没,而且……而且我上次说了我会再来的。对了,我妈叫我准备了一些鸡蛋,完了,我鸡蛋忘拿了!”
看着顺子哥突然惊悚的表情,我不禁捂着嘴偷笑。
“这下回去妈妈又要骂我了,唉,对不起,我总是丢三落四的。”
“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吃鸡蛋。”
“你也不喜欢吗?”
“对啊,一点儿也不喜欢。”
“那可太好了!”顺子哥拳头砸在掌心里,兴奋的站了起来。
“哎呀,有点……”他不好意思似的又挠了挠头,“对了,你在家干嘛呢?”
“看天。”
“看天?不会无聊吗?”
“习惯了就好。”
“那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想听吗?我最近从书上看来的。”
“故事,什么样的故事?”
“那好,你听我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希腊岛上有一个美丽的少女阿剌克涅,专以织布为生。她织出的丝绸是那么漂亮精致,以致于她自己都被迷住了。她心高气傲,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肯定比弥涅耳瓦女神的技艺还要高出一筹吧。谁知这句话激怒了弥涅耳瓦女神。于是决定在阿刺克涅和女神之间进行一场织布比赛。”
“裁判由朱比特大神担任,并且约定:输家将不得再在这个世上织布。不久比赛的日子到来了。阿刺克涅在往常的那片树荫下拚命织布,而弥涅耳瓦则在云层之中使劲地织布。朱比特大神坐在蓝天中央的金椅上关注着比赛的结果。”
“阿刺克涅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根本无法与弥涅耳瓦那神奇的技艺媲美,于是啜泣不止。女神看见阿刺克涅那颗傲慢的心已经醒悟,便高兴地说道:‘尽管在朱比特面前立下的誓言不可更改,但可以把你变成不是人的模样,准许你从今以后一直织布。’她一用手接触到阿刺克涅的身体,阿刺克涅便顷刻间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蜘蛛,又开始在往常的那片树荫下织起了美丽的丝线。”
“好可怕的故事,不过结局还算是好的。”
“可怕?为什么。”
“神是能多么轻松的改变一个人啊。”
“英子,那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觉得呢?”
“我只知道神是存在故事里的,不过,希腊是真的存在的。我曾在我爸爸带回的画册里见过,那里有一片金黄的沙滩,碧蓝的天空和海浪,海鸥围绕着白色和蓝色的房子飞翔,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天堂吧,或许你说的神就住在那儿。”
“哇,我想去看看。”
“嗯,等我长大了,不,是等我们俩长大了,就一起去看看。”
“可是,我怕我妈妈不同意。”
“没关系的,那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也不用再听妈妈的话了。”
“那我可以带小启去吗?”
顺子哥抿着嘴,犹豫了小会,“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你可太好了。”我情不自禁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那就这样说定了。”他红着脖子,支支吾吾的嘀咕了一句,“真想快点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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