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辈子肯定是条鱼,因为这辈子,江河湖海,我无一不喜。这里边离我家最近的是黄河,可也得好几百里地。听说过却看不见摸不着,这倒让我更喜欢水。小时候见的最多的水就是在一个个大水坑里。
我家门前也有一个大水坑,我多想把它当成一条河,可哪有长不足百米的河?水坑不深,最深的地方是在坑中间,大概三四米深的样子。在冬天水坑常常见底,能看到薄薄的白冰懒散的趴在黑土上,无力又贫瘠。到了夏天水又能漫到家门前,地势低的人家偶尔还能看到一条条小鱼顺着水流游到院子里。
农闲时分,男人们站在各家门前扯着嗓子喷空,女人们则搬把椅子坐在水坑边就着搓衣板使劲儿揉着一盆盆的衣服,不时插上几句。小孩子们在一旁嬉闹,偶尔充当下父母间的传话筒,偶尔再被大人们骂两句。
大人们只准小孩在坑边玩,说深的地方有水鬼。水鬼长什么样不知道,只知道若被水鬼看到,它就会在下边紧紧拽着你的脚,把你拖入水底,然后借尸还魂。你要问大人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便会不耐烦的说是老人们说的,然后再拿几个别的村子里被淹死的孩子举例。
于是,深水区就这样成了孩子们的禁区。
在那个娱乐活动极其贫瘠的年代,我最喜欢的就是大雨过后蹚水玩,光着脚丫,从门口蹚到坑边,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一连几天的夏日大暴雨后,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家家户户的人都走到了大街上,喷空的、洗衣服的、拿着铁锹挖排水沟的,街上渐渐热闹起来。大水坑里的水已经漫到了家门口,我和哥哥们在门前蹚水玩,不敢往深了走,但又没有深水区的标志,只能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走的更远,偶尔伴来几句大人的一惊一乍,可看到我们平安无事,也就罢了。
哥哥们在蹚了几次水之后觉得没意思,一听说邻村深水坑里的大鱼被雨水冲到了村边的排水沟里,便回家拿了渔网要去捞鱼。
“想不想吃鱼?”
“想。”
“回家里等着。”
“我也要去。”
“你要是去了那我们就不去了,晚上就没鱼吃。”
生气之余,我一个人继续蹚水玩,哥哥们都变成了我脚下的水,一脚一脚的,被我踢出好几米远去。为了鱼,忍着,我刚安慰完自己,脚底一滑,人便溜进了水里去。
我恐慌的双手不停地往上扒,却始终够不着水面,渐渐地,连扒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也不听使唤的在水中悬着,难道我真的遇到了水鬼?我使劲伸出腿弹腾了几下,却仿佛往水下沉的更快了。大人们说话的声音还在,但是也越来越远。那水仿佛凝成了一道巨大的玻璃门,要把我永远的锁在水下了。水鬼是要借我的身来还魂了吗?不要!我牟足了劲儿往上一蹿手,沉沉的水面被我打了一个圈儿,再一蹿手,只剩下一道道波纹在晃动了,灰心之余,意识也渐渐模糊,突然,水里伸进一只大手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提出了水面。吐了几口脏水之后,我又活了过来。
晚上,妈妈做了我最爱的鱼汤,哥哥则被爸爸揍了一顿。
“你今天差点变成一条鱼。”
可是,我真成了一条鱼,正自由自在的在水里游,亲亲水草,戏戏虾米,看到钩又能聪明的躲掉,无聊的时候蹿出水面跳一跳。我真是一条聪明的鱼。突然,那个钩变成了一个长发遮面、浑身湿哒哒的女人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她身上的水汩汩的流到脚下汇成了一条河。我转身要跑,她猛的伸出双手,使劲把我的头摁到了河里去。
我挣扎着大叫:“啊……水鬼。”然后便摔下了床。
第二天奶奶把我带到水坑边,手在我身边挥了几挥,嘴里念叨着“回来吧,回来吧……”,俗称: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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