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我在书房与来访的松鼠聊天，门铃声响起。
开门一看，原来是位年轻比丘，似曾相识。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向我合十而言：“小僧善空，奉师父上广下义大和尚之命，前来邀先生方便时到无畏山大象寺小坐。”说罢，递上请柬。我笑纳之，延他入屋。
我给善空斟茶一杯。
品茶间隙，他问我：“先生，我有一问请教，望不吝赐知。佛道可兼修乎？”
我对道：“岂止佛道兼修可也，儒释道兼修亦可。岂止儒释道兼修可也，佛道伊天基共儒学兼修亦可。岂止佛道伊天基共儒学兼修可也，佛道伊天基共儒学共马克思主义兼修亦可。岂止佛道伊天基共儒学共马克思主义兼修可也，世界万般哲学、思想、主义、教义皆可凿穿隔阂、融会贯通、熔铸一炉。愚夫愚妇方有门户之见，有门户之见者焉得窥全道？”
“然而，所有教义都有排外因子，都有攻乎异端的自信。”他说。
“那是过去的教义，过去的哲学、思想、主义。因历史的原因，而有历史的局限性。今日，皆可突破，皆可革故鼎新。家家革故鼎新，才有焕然一新。人类也必有焕然一新之日。”我回答。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松鼠插话道。
“谢谢您，也谢谢松鼠先生。解开了我一个困惑，也打开了我的格局。”善空道，“我不逗留了，回山复命。期待您来弊寺品茗。”
“感谢相邀，一定造访！”我送他出楼，作别。
返回屋里，继续与松鼠聊天。
松鼠说：“我还继续问您：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从操作层面讲，如何实现呢？”
我反问道：“你说，人是不是都有护犊之心、舐犊之私？”
松鼠回答：“是的。岂独人类如此，动物亦然，有情皆然。”
我说：“所以，富贵之人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永享富贵，贫贱之人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早脱贫贱。因此，精英阶层总是倾向于阶层固化的，大众阶层总是倾向于打破阶层固化的。打破阶层固化，对精英阶层而言就是自我革命，对大众阶层而言就是革命。自我革命是很难的，革命也是很难的。在打破阶层固化这一点上，精英阶层有能力而动力不足，大众阶层有动力而能力不足。所谓能力，主要体现为对规则制定的影响力。”
“那就赋予精英阶层以动力，赋予大众阶层以能力。”松鼠说。
“如何赋予呢？”我问。
松鼠回答：“精英阶层要从集体决策中获得理性，从理性中获得动力。精英阶层作为一个整体，其实也明白阶层固化的危害性和保持合理流动的必要性，毕竟，不给人留活路也就是不给自己留活路。与其等待革命，哪如自我革命。这是集体的理性。但其中的个体，则极难保持这种理性，因为个体总认为一己之私不至于影响大局。所以，对精英阶层而言，克服立场成为扰动阶层合理流动的阻力，关键在于制度上发挥集体的力量，也即通过集体决策来保障集体理性和集体清醒。换言之，避免集体意志受控于个体。”
“大众阶层又如何获得能力呢？”我问。
松鼠回答：“那就是要让大众阶层参与到政治生活中来，有制度安排，有渠道保障。古代社会的最大缺点便是大众阶层没有话语权，现代社会之所以为现代社会，一个极显著的特点便是大众阶层有话语权。”
“如是如是。”我说，“从君主制到共和制，从统治到共治，从精英政治到全民政治，从古代社会到现代社会，从古代文明到现代文明，一切的一切，内涵都是相同的，都是想通的。操作层面讲，实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共治，关键在于二者影响力的平衡。”
“如何实现平衡呢？”松鼠问。
我说：“所谓平衡，一是规则的平衡，一是制定规则的平衡。
“何谓规则的平衡？就是国家的运行规则和程序，应当有利于经济、政治、文化、科技、教育等各项事业的发展，有利于各方面基本权益的公平，有利于动态保障阶层流动，有利于不断打破阶层固化。何谓制定规则的平衡？就是规则的制定者要来自于不同的社会阶层，从而使得规则能够反映各方面意志。只有制定规则的平衡，才能保障规则的平衡。没有参与权的平衡，结果的平衡必然落为空谈。国家政治既不能是精英政治，也不能是民粹政治，而是要实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对国家治理的均衡用力。”
松鼠说：“规则的平衡，我可以举例说明。比如，经济上合理而完善的分配制度，既要调动大家做大蛋糕的积极性，又要保证切蛋糕的合理与公平。这中间的黄金点，便很值得琢磨，需要权衡各方面要素和利益。再比如，政治上选人用人制度的选贤任能、公正透明、能上能下、可进可出，就是要力求避免官场成为世袭、裙带的泥潭。公司治理亦然。再比如，医疗、教育、住房等民生问题，既要有梯次，有差异化，满足不同需求，又要确保基本公共服务，确保社会公平底线。”
我说：“说到底，还是两个基本的问题：财富的流动和权力的流动。这两个基本的流动，促成了社会的不断分化，促成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形成与板结。打破阶层固化，就是要从制度上打破财富流动和权力流动的自然沉淀。住房、医疗、文化、教育等其他方面的问题，归根结底也是这两个核心问题的涟漪。”
松鼠说：“制定规则的平衡，我理解，是不是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有不同的发力渠道？比如说，政府基本是精英阶层掌控，他们在行政方面是难免带有一定利益取向的，但好在他们并不是立法者、政策的制定者，而只是执行者。”
我说：“你说的对。正因为如此，所以，现代政治一般是决策和执行相分离的。政务是政务，事务是事务。裁判员和运动员身份不清，必然因立场问题而带来实践矛盾，不管你口头说得多好都没用。”
松鼠说：“议会的组成人员，可以说是经大众阶层选举产生的精英阶层，是代表一定大众阶层利益的精英阶层，至少是兼具不同阶层利益的精英阶层。毕竟，他们自身作为精英阶层有自身利益，同时他们受选票约束，也必须代表一部分大众阶层利益。而且，我们也不能忽略他们的政治责任感、政治理想、政治道德，虽然这不是决定因素。”
我说：“与此相关的是政党。政党是一个跨阶层的组织，比议会、议员更具有跨界性质。现代政党是由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共同组成的，有高层、中层和基层。无论高层、中层还是基层党员，有着共同的政治追求和诉求。这是现代国家、现代社会一个极大的进步，真正打破了古代社会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割裂。政党意志受全体党员所共同决定，无论高层、中层还是基层，都不能彻底左右，其内部有强烈的平衡力、反弹力和对共同利益的保护机制。这实际上就是提供了一种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共治的有效方式。”
松鼠说：“现代政党与古代朋党相比，区别恰在于此，政党是跨阶层的，而像我国明代东林党那样的朋党只是官僚阶层志同道合者的联盟。跨阶层的现代政党，内部民主极其重要，因为容易出现高层代替全体决策而忽略中下层意愿的问题。广大中下层党员不应是默默无闻的执行者，而应是与高层一样的决策者。大家是共同体，是无数有血有肉分子的集合。惟有充分保障和发扬民主，现代政党的活力和作用才能十分彰显。”
我说：“政党或有代表全民之政党者，或有代表某一社会阶层之政党者，或有代表若干阶层之政党者，但其实内部都具有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混合性，没有全然的精英阶层政党，特别是没有全然的大众阶层政党。不管组成如何，也不管政党宗旨如何自我定位，其功能和目的其实都是平衡社会各阶层利益，更都应当是平衡社会各阶层利益。如果只为某一阶层利益而奋斗，格局是狭隘的，结果也很难如愿。”
松鼠接着说：“而后，便是纯粹的大众阶层了。他们的政治参与不容易通过政府、议会这样的有形渠道直接实现，也不完全能够通过政党渠道获得保障，就必须通过更高一层的政治设计来赋予和满足。譬如，表达权，选举权，投票权，监督权，村民自治，基层自治，社会组织，以及政策法规的普遍性征求意见等。有的国家害怕大众阶层组织起来，害怕他们组织起来后排山倒海的力量，便明里暗里弹压民间的自发组织，这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统治思维，而不是共治思维。统治就会惧怕民众，共治何惧之有？非洲一些国家动不动就兵变，本质上还是没有筑牢共治模式。”
“关键是一个度的问题。”我说，“大众阶层中的确蕴藏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这力量一旦失控，就会如熊熊烈火燃烧一切，所以社会组织规模应适中，底线应划清，作用应有边界。但因噎废食肯定是不对的。”
松鼠说：“大的原则明确是最重要的，具体设计不是你我能一时说清楚，也无此必要。我现在明白了，您为何一直强调理念，而较少谈操作，因为纲举自然目张。方向不对，操作再精致也是南辕北辙。”
“总而言之，就是要努力实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共同参与、相互制衡、影响力平衡。”松
鼠说：“天色已晚。我回去了。哪天您再到无畏山游玩，我们再见。”
“恕不远送。”我打开窗户，松鼠跳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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