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去乡下朋友家做客,路过一处长满楠竹的老屋场,看见一座制作十分考究的石碓。它的外缘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正方形。石碓侧卧在余坪边,里面长了些许绿苔,碓口朝向山下的村庄。远远看去,感觉像个石洞口,又像只圆鼓鼓的眼睛,望向山下的村庄。
石碓是上世纪六七十年,我们山里客家人农家必备的生活用具,我把它与石磨、笼甑并称“农村三宝”,那时候没有碾米机,稻谷用笼甑打出糙米,用石碓舂去米皮成为熟米。也没有粉碎机,要干粉放进石磨里磨,要湿粉倒进石碓里舂。
我是一个山里的穷孩子,对这“三宝”有着特殊的情结,尤其是石碓。我只有10岁的时候,自己舂米带到学校读寄宿。
怀念石碓,其实就是怀念那个时候利用石碓制作各类小吃:打糯糍,抖米馃,捏馓子、做糖花根。人们的快乐多半与吃相关,那个时代尤其如此。石碓便是给我们制作解馋食物的重要工具。
除了舂米,石碓最能唤起昔时记忆的就是打糍粑。把糯米浸两三个小时,稍洗米皮,直接放入大饭甑里蒸熟,把蒸好的糯饭倒进石碓里,由两个精壮的男劳力,各握一根杂木棍使劲捣烂糯饭粒,当饭粒不见了,石碓里只见一个大大的白面团紧紧黏在了糯糍棍上的时候,糍粑也就打好了,两个“糍粑手”便用糍粑棍挑起“大面团”迅速放进早准备好的大簸箕里,簸箕上面撒了一层石磨磨的饭豆粉,饭豆是加了一点点盐炒熟了的,特别香。能干的女主人把手沾上点豆粉,把“大面团”掰成鸡蛋大小的小面团,并热情地招乎上下屋场的邻居:来来来,吃糍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便围拢在大簸箕前面,七手八脚手捻着糍粑,粘上豆粉,咬上一口,真是美味,一点也不腻人。打糍粑多半在中秋节或是重阳节时,以庆祝当年的好收成。俗话说“九月重阳撑破肚肠”,我想象着,那时一定是吃糍粑才能达到这个境界。
怀念石碓,其实就怀念那个时候舂米粉做的过年米馃(斗笠米馃)、馓子和糖花根。
每逢到了腊月,家家户户的女人们便忙开了,亲戚邻居的走拢一起,商量好今天帮我家做,明天帮你家做,后天帮她家做。每家每户都要做上一二斗(一升1.5斤,10升为一斗)米的米馃,五六升米馓子糖花根。这是整整一个正月招待客人的点心、送茶的果碟和走亲戚拜年的礼品。少了拿不开,不够开销。馓子是纯粘米的,糖花根是纯糯米的,过年米馃则是粘米糯米占一定比例,通常糯米多一至两成,主要看这糯米的糯性强不强。大凡做事利索的妇女,总能拿捏得非常准确。
“咚!咚!咚!哆——”雄浑而清脆的碓响,划破了寒冷而沉闷的冬日,是向春天召唤。凭女人们的经验,过年米馃,必须在立春之前做好,才能留得时间长些。临近立春时,她们烧些稻草或是一种叫着黄粘柴的小灌木,把碳灰收集好,一层碳灰一层过年米馃,装入木桶中,然后倒入凉开水,淹过面就可以了。这样保存的过年米馃,到了清明节也不会坏。平时想吃,捞出来清水一冲一下,新鲜如初。遇到春笋当年的年份,烙三五个米馃,带上山当午餐去,一天也不饿。做好了个过年米馃,条件殷实的人家,会再做一些馓子和糖花根,这多半是要到腊月二十八九日,或是三十日才会做,因为要就油炸馓子的油锅再炸些油豆腐,为了保证正月里吃的水豆腐新鲜些,过年的豆腐尽量推迟点磨。
做好这一切,家庭主妇们才能松一口气。就等着炆肉过年了。大功臣“石碓”便被主人搬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次使用。
随着社会的进步,生活生产条件的改善,后来,各个生产队有了用水为动力的碾米机,舂米的历史结束了。尽管不久后,又有了小发电机,但只能用于照明。不能作碾米机的动力。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这山沟里接通了乡办电站的高压电,才有了碾米机、粉碎机。石碓也就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
再后来,人们相继拆除土坯房,在交通相对好一点的地方砌了砖房,因为石碓体积笨重,如果交通不便,多半不能再跟随主人去新家了。石碓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甚至被遗忘在荒郊野岭。
回望这石碓,它默默地侧卧在长满青草的旧屋场上,我突然感觉它是有灵性的,仿佛注视着主人的新家:小洋楼,小汽车,小花园。显得很安然,很谈定,很欣慰。
我舂过米的石碓呢?你还静静地躺在老家大门后面的角落里吧?
怀念石碓
(新韵)
深山屋迹一石臼,侧卧荒郊历数秋。昔日舂梁和碎粉,村童老妪乐悠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