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作家,1962年出生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一个小村庄。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一片叶子下生活》等,小说《虚土》《凿空》《捎话》。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
原谅我孤陋寡闻,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只在今年年初在读高中的儿子要求阅读的寒假课外读物中,读到他的一篇短篇散文《寒风吹彻》,作家对文字的驾驭、对心理感觉的掌控,真是写到人心坎儿里了。据说他最有名的是《一个人的村庄》,哪天一定读一读。我看群里朱学东老师也是第一次读刘亮程的文章,在流水账里也专门写了读书笔记。
这本《库车行》是我在向先生赞叹刘亮程的文字时,先生说家里有本写新疆的书,作者就是刘亮程,结果翻找出来,还真是他的一篇颇具特色的游记散文。书里图文并茂,文字是刘亮程的,图分好几种,新疆画院的画家张永和配的油画、水粉、速写若干美图,还有作家本人的写实摄影,文字都很简短,仍旧是鲜明的刘氏文风。很好看。这本书是某年先生去长沙出差时,在一个乡俗店里买了一批折扣书,大部分都是各地风物志、游记类的书,嫌沉让店里邮寄过来的。
这本书是我看过的最好看最有趣的游记了,若说影响了一代人的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是启蒙的话,这本不起眼的小书则远远比《文化苦旅》要真诚、深刻,会激发起阅读她的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的心灵共鸣,让人叹息、让人流泪,让人不自禁微笑。
库车有老城,有新城,这整本书,全是写老城的。
第一篇,《一切都没有过去》中,他写“穿城而过的库车河、龟兹古渡、清真寺、满街的毛驴车,仿佛时光在这里停住,一切都没有过去,只有我的年华在流失。”词语转化的是这么自然。最后一小段,他说“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读了那么多书,思考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我的想法和那个坐在街边打盹的老人一模一样。你看他一动不动,就到达了我一辈子要到达的地方。”谁不会油然升起一种“黄昏暮世”的感觉呢?
速写很传神在《五千个买买提》中,维吾尔人重名的多,要是在大巴扎(大集)上喊一声买买提,会有5000个买买提答应。怎么区分呢,只好按人的高矮胖瘦、肤色是白是黑、卖馕的还是打铁的,收税的买买提还是修鞋的买买提,轮台来的还是常驻街道拐脚的,人们会想出各种区分方法,还真混不了。
第11篇是《托包克游戏》,写了一个有趣的流传久远的游戏,托包克是羊后腿关节处的一块骨头,也叫羊髀失,像色子一样有六个面,基本游戏是像打牌一样玩,或者像掷色子一样玩。
还有种更刺激的玩法是输羊,在漫长的时间中,也或许约定的期限短有二三年的,约定的期限长有几十年的,一旦要玩,就没法停止。有人一辈子被一场游戏追逐,到老都不能脱身。
游戏规则是:把刻有自己名字的羊髀失交给一个人保管,找一个证人证明,比如约定10年吧,在这10年中,交出羊髀失的这个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权要求对方,“拿出我的羊髀失!”对方要是拿不出,就输一只羊,要是当场拿出羊髀失,就得到一只羊。
吐尼亚说他玩托包克,输掉了50多只羊,他们约定了40年时间,那人只给了他一块羊骨头,从他这里牵走了50多只羊。“要藏好了,不能丢失,不能放到别处,给你髀失的人一直暗暗盯着你,稍一疏忽,那个人就会突然站在你面前,伸出手:”拿出我的羊髀失!”你若拿不出来,你的一只羊就成了他的;若从身上摸出来,你就赢他的一只羊。
第一只羊是在定协议的第三天输的,他下库车河洗澡,那人游到河中间,伸手要他的羊髀失。
第二只羊是去草湖割苇子,这时他已经有了些经验,拴在脚脖子上,担心一去四五天就解下来放在屋里,打算天黑后回来应该不会被惦记,没想到第三天中午,当他在一米深的苇丛里割苇子时,那人骑着毛驴来找他要羊髀失。
就这样他们两人慢慢进入中年,关键是这游戏不能停止,只能玩下去,人到中年,吐尼亚输了几十只羊了,才认识到那人是认认真真在玩,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游戏终于结束了,约定的四十年时间到了,白发苍苍的证人来了,三个人共同回忆了一番往事,说吐尼亚输了,游戏结束了。
生活把一同长大的人们分开,各奔东西,做着完全不同的事。一些早年的伙伴,早忘了名字相貌。青年过去,中年过去,生活被一段一段地埋在遗忘里。直到有一天,一个人从远处回来,找到你,要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羊髀矢,你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提到的证人几年前便已去世。他说的几十年前那个秋天,你们在大桑树下的约定仿佛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你在记忆中找不到那个秋天,找不到那棵大桑树,也找不到眼前这个人的影子,你对他提出的给一只羊的事更是坚决不答应。那个人只好起身走了。离开前给你留了一句话朋友,你是个赖皮,亲口说过的事情都不承认。
你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白天心神不宁,晚上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地回忆往事。过去的岁月多么辽阔啊,你差不多把一生都过掉了,它们埋在黑暗中,你很少走回来看看,你带走太阳,让自己的过去陷人黑暗,好在回忆能将这一切照亮。你一步步返回的时候,那里的生活一片片地复活了。终于,有一个时刻,你看见那棵大桑树,看见你们三个人,十几岁的样子,看见一块羊髀矢,被你接在手里。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你为自己的遗忘羞愧,无脸见人。
第二天,你早早地起来,牵一只羊,给那个人送过去。可是,那人已经走了。他生活在他乡远地,他对库车的全部怀念和记忆,或许都系在一块童年的羊髀矢上,你把他一生的怀念全丢掉了。还有什么被遗忘在成长中了?在我们不断扔掉的那些东西上,带着谁的念想,和比一只羊更贵重的誓言承诺。生活太漫长了,托包克游戏是否在考验着人们日渐衰退的记忆。
第三篇是《生意》,新疆大学法律系毕业的买买提,在读书花光了母亲的全部积蓄供他读书毕业后,回家乡开了一家临街的理发店,挣的钱刚刚够付房租,几乎没有利润了,仅仅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75岁的师傅言传身教:“你要有件事情在手上,牢牢守住。”
当你在外面实在没啥奔头了,回到这条老街的尘土中,做一件小事情,一直到老。
在《兹兹驴志》中,无论佛寺还是清真寺,都在召唤人们到一个神圣的去处,不管这个去处在哪儿,人需要这种召唤。散乱的人群需要一个共同的心灵居所,无论它是上天的神圣呼唤,还是一头小黑毛驴的天真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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