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狗他爸,章疯子他儿子,章润泽在和章疯子吵架的第三十九天后,再次回到平房,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子。他有钥匙,所以没有敲门,直接开门,就进去了。他爸章疯子正坐着马扎,一手拿着土豆,一手拿着菜刀,正在削皮。章润泽,记得小时候,章疯子总说,厨艺好不好,全看在皮去得薄不薄,这丝切得细不细,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反而最锤炼意志,最锻炼技术。
章疯子头也没抬,说了声,回来了,中午吃面,厨房有几头新蒜,你拿到院里剥下皮,砸点蒜泥,一会拍个黄瓜。听着他说话这么软而柔和,章润泽反而也降了火,甚至开始为之前跟章疯子大声嚷嚷而觉得惭愧。他这个爸,这么多年来,比爱他自己更爱的,就是他这个面子。他那天那么一嚷,这前院后院,怕是都知道了,这后院的李老太要是听得仔细,怕是整条街的街坊们都知道了。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人的脾气一个倔,一个犟,一个摇头晃脑,一个单刀直入。即使已经结婚生子,在他爸的眼中却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已到中年。一个在今天开始冷不防地发现,这个干巴瘦的老头,已经越来越老。落在地上的土豆皮,越来越厚。眼睛越眯越细。
章疯子说,前两天在家闲着没事,忽然想起后院的那口井。二狗小时后怕他掉进去,所以尽管是口已经枯了多年的井,可还是用青石板盖上了。那天在井旁摘丝瓜,忽然感到井口的湿气,便把青石板搬下来,用手电照着一看,果不其然,井水又满了。可惜水质太浊,要沉淀过滤好多次,才勉强能喝,结果喝完,拉了好几天肚子。
这不,去了趟医院才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嗯,脑癌。这一病,也算彻底断了念想。前几次的晕倒也就和这病有关系。看,人和井的命运像不像,表面看起来有了的东西,却不是你的。都说,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我呀,岁数大了,我知道了,看透了,也就没啥好纠结的了,过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多赚一天。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也张不开嘴,你是什么脾气,我太了解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驴,牵着不走,赶着倒退。
可死之前呢,我也不想和你这么别扭着,但凡用心,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井里的水虽然不能不能直接喝,但是可以把井水打上来,冰西瓜呀。这井水冰镇的西瓜,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你可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拧巴,虽然还很小,言语不利索,但是眼珠子转得精明,冰完的西瓜,你一下子能吃好几块,居然不闹肚子,可西瓜这东西吧,太利尿了,所以,你是天天尿地图呀。
岁月催人老,一转眼,你当了爸,二狗也长这么大了,虽然学习不好,总是留级,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心思太重,又过于敏感,像极了你妈,他奶奶。
章疯子就这么气息很弱地一直在说话,话密得章润泽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一边捣着蒜,一边看着井口旁塑料盆里的大西瓜,绿油油的,那瓜纹的曲线让这个瓜看起来,好像一直趴在荷叶上的大青蛙,在炎热的夏季里,眯着眼睛,不叫一声。
他埋怨自己,终究还是越活越自私,说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摆脱内心的焦虑,掩饰自己的无能以及懒惰,回头看,他又何尝为他这个老爹考虑过呢。等到时日不多时,却想着时间能够再慢,再慢,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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