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那个冬至节天气特别阴冷,风呜呜地吹着,白色的雪球窸窸窣窣地撒满地面。三间低矮的农舍里,一位中年母亲领着几个孩子围着火炉取暖,火炉上支着一口两耳铝锅,里面正煮着红薯,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这是烙印在我记忆深处的一幅画面,这位中年女人是我的母亲。
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还是非常贫困的,老百姓虽然已基本解决温饱问题,但是手里缺钱。吃的主食是玉米面和红薯,菜就是自己种的萝卜白菜。进入冬天,少部分剩余劳动力进城干泥水匠,一方面可以给家里省点口粮,另一方面可以挣点零花钱。那时的工价很低,条件又艰苦,多数人还是窝在家里,没有挣钱门路。穷得连个吃盐钱也没有,这种说法丝毫也不夸张。多数家庭日子过得都是捉襟见肘,如果家里出一个病人,那更是雪上加霜。
我们家偏偏就摊上这事儿了。奶奶五十多岁时,一天忽然感觉腋下疼痛,身为医生的父亲查看了一下,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带着她去县人民医院做检查,确诊乳腺肿瘤。当时的医疗水平很有限,他们切去了奶奶左侧的乳房。奶奶出院回家不到一个月,再次感觉腋下不舒服,自己明显摸到两个疙瘩会来回跑。父亲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坏事儿了!不敢怠慢,次日匆匆收拾行囊进省城医院。
省医院大夫说,奶奶得的是乳腺癌!县医院把病人乳房割去了,病灶却留下了,必须重新进行二次手术和化疗!这一切是父亲多年后才告诉我们的。
奶奶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度日,经历了太多的不易。这是父亲孝敬奶奶的最大原因,生活中他不允许任何人不尊重奶奶。家里第一碗饭肯定是奶奶的;亲朋送来好吃的,第一个品尝的也是奶奶。奶奶还没有享受过好生活,现在居然得了这种病,父亲的心是疼痛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挽救自己的母亲。奶奶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父亲寸步不离。也许是父亲的诚心打动了上苍,奶奶的癌细胞没有转移。那个萧瑟的严冬,我不知道父亲在哪借的钱,不知道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怎样挨过六十多个漫长的日日夜夜……
母亲领着我们姐妹四个在家,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不出门也不知道过到了什么年月。那天,我们母女正围着火炉烤火,母亲念叨着奶奶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时,门开了,队长永福爷披着雪花进来了,他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骂着这鬼天气,同时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也不知道大嫂的病啥样子了?你看看连个信儿也木有。”母亲也随声附和。这时候,永福爷才注意到我们锅里煮着红薯,他咽了口唾沫,咋了一下嘴,好像很费力地说:“英她娘,今天混沌呢(冬至方言称为混沌),再怎么着也得给妞们包顿扁食吃。”母亲苦笑了一下,没言语。永福爷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两元钱,说:“赶紧去割斤肉,别让孩子们太委屈,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母亲禁不住鼻头一酸。
送走了永福爷,母亲攥着两元钱去街上买了肉,洗了几个大萝卜,叮叮咣咣地盘好馅。姐姐们给母亲打下手,大姐擀皮,二姐三姐跟着母亲学包,我拿着自己的小碗眼巴巴的看着那一个个滚圆的饺子整齐得排在锅拍上,并不时地做个吃的动作……
饺子终于包好了,母亲走进厨房烧起了地锅,她说地锅快,还不烂饺子。我依在她怀里,红红的火焰舔着锅底,也映红了我们那张兴奋的小脸,母亲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水开了,咕嘟嘟地唱着歌,母亲小心翼翼地把饺子下进锅内,片刻,饺子随着水流上下起伏,白色的水雾氤氲着,破旧的厨房里飘出久违的香味……
当母亲把饺子盛到碗里时,我们都是小口吃着,细细品味这难得的肉香。直到现在,都没有吃到过比那次更香的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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