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

她觉得自己老了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一天是初秋的晴朗阳光温暖照射在四线小城的一天。

她开车走在种植了绿色植物的宽阔马路上，绿色的梧桐树上已经初见黄色，城市正在变得寒冷。那一刻，她瑟缩了一下，觉得自己老了。

这种感受从未发生在她身上，过去的三十年，她一直活得像个快乐的鸟。后来她读过杜拉斯的小说之后，觉得里面的女子总是一本正经地讲着谁也听不懂的歪理。但是她记住了女主在18岁时说自己已经老去的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己某一天，也会老去的，就像这法国梧桐，到了秋天叶子就会变黄，告知世人自己也是有年龄的叶子。

她想要活得更加快活，不要每天都哭泣。因为这一切已经不在她的能力范围掌控之中，只有每天开车的时候，经过这一排排整齐的梧桐树，她会觉得，自己还能够存在于世上。欣赏路边的景色，尽管单调，但是也觉得心安。

就是那样的难得的美好时刻，她觉得自己的确已经老去了。

不再有年轻时的冲动和恐惧，内心里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铠甲，一副笃定的神态。在面对自己的来访者时，已经可以用归类的心态，不是非常友善地对待他们，想着怎么尽快把他们打发出去，自己可以有时间想想自己的事情。

这与她当年的初衷背离地愈来愈离谱。年轻时，曾许下心愿，要拯救世人与水火。到如今，只想饱睡一觉，吃上一顿美食，没有后顾之忧地看剧。

这些填充了她的时间。尽管她的日程非常忙碌，咨询、上课、应酬、项目、孩子的钢琴课、朋友的事情、闺蜜的吐槽、头疼的工作人际。。。

她喜欢越在忙碌的时候，越是要忙里偷闲地看上几分钟网剧，无脑的那种，但是她认为她可以在无脑剧的时刻中找到属于自己对于人生的新见解。并且一直对此津津乐道。

她曾向一位同行朋友倾吐这种小小的癖好，同行用一种非常不中立，不专业的口吻回复：你就继续放心看，因为如果你不看剧，你会更加焦虑，会做出更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的！

她觉得自己的老去感和最近总爱听怀旧歌曲 有点关系，每当播放老歌的歌单，总会想起十几二十年前，小时候的事情，初中暗恋的人，高中失败的表白，大学浑浑噩噩地横冲直撞，读研时候的望眼欲穿，每一首歌曲响起的时候，萦绕在血液中隐藏起来的回忆就会慢慢聚集成型，仿佛被带入到另一个时空当中，回到过去的时刻。

她经常想，自己现在已经比那些过去的岁月要强点吧，不然以后还怎么混呢。

她越来越爱拿自己的现在和过去进行比较，告诉自己，现在我取得了多么巨大的进步，多么值得欣慰。现在的我还是很好的。

就这样零零散散地想着念着，直到这天上午，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不想再去有任何的期盼和野心，觉得每天这样准时上下班看看路边的风景听听老歌很不错的，没什么不完美的事情了。家里贴心的老公，一双儿女，父母帮忙照看，自己依旧像个中学生，回到家里有热饭热菜等着自己。挺好，没什么不好。就这么老了，也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她搓搓眼睛，等红灯的时候，天色正好，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反射金色的阳光，刺眼明媚。

两侧的车辆整齐地一排排地排着礼貌的队伍有序前进，就像人生，按照大致设定好的时间规律，有序地一批批地来到世上，再一批批地离开。

她觉得自己就是在慢慢向着理想的人生终点的样子开进，没什么好迷茫和犹豫的，那些工作中的遗憾，那些自己狂野的畅想，都是生活的边角料。作为女人，不需要什么太大的空间，太大会空旷，会没着没落。就像社会为女人设定的角色十分局限，女人自己也想给自己设定一个狭窄的角色，这样会带来安全与稳妥，还有不去努力做事的合理理由。

她这样想着，车已经滑进了家里的地库，她从车里走出来，拍拍黑色丝绒连衣裙的尘土，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包包，将头发用手指捋顺，双手确定耳钉的位置没有问题，“好的，挺起胸抬起头，你不是13岁背着双肩包的女孩了”，“好的，我是30岁的成熟女心理师光寒。”